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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丹浩翔

[【小说】] 历史武侠《晚唐豪侠录》(又名“秦关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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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4 21:0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交河初会,尽是关山客(下)

??店东家是个年过六旬、须发花白的老者,干瘦且有些佝偻,虽上了年纪,身子骨还硬朗,动作也利索。他见来了客人,就回头向灶间吆喝:“湄儿,再添盏水,又来客人啦!”
??这名儒生回头斜睨,见石磊的风尘倦态,不由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西风销魂、胡沙蚀骨,唉,人不知而不愠,可是君子来乎?”
??石磊见此子额头刚毅、眉宇飞扬,打扮文质彬彬,说话文绉绉,可眼底的激情却蕴藏着薄愁,心道:“嘿,还真是个书呆子!”他便顺口取笑这家伙:“这位兄台倒挺会说话,我这浪荡游子承你贵言,却不知那‘于归之子’又在何处?”
??忽听一声娇笑“知道啦”,柜后的破皮帘儿掀开,那唤作“湄儿”的姑娘托着盘儿闪了出来。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段玲珑凸透,虽然身着皮袄胡衣,然柳眉如黛、杏眼雪腮,颇有江南女子的秀气妩媚。
??只见她笑靥轻绽如桃花均染,略见几粒香汗凝在鼻尖,想是被灶火熏的。小姑娘人长得娇俏,手脚更是麻利,三两下给这些客人添好酒,就捧起满满一大觚水送到石磊面前。
??石磊呆住:“小妹妹,我不是马儿,虽然口渴,也喝不了这许多水。”湄儿“噗哧哧”地笑出声来:“大哥哥,这水是让你拿去洗脸洗手的,你若渴了,我进去与你倒些来。”石磊这才省悟过来,就着她手中的水洗干净手脸。
??湄儿见得头面发间竟密密地挂上亮晶晶的水珠,好生有趣,便递上一条毛巾。石磊刚刚称谢,却听那儒生笑吟:“湄水伊人,捧觞娉婷。但沧浪之水,既不浣缨又不浣足,只拿来抹却阁下那身凡尘么?”
??湄儿虽然隐约听明白这儒生在赞自己漂亮,可转眼看到石磊被这番话刺得哭笑不得的模样,忍不住呵笑连连,心道:“今天来的其他客人也还罢了,这两个汉人哥哥倒真是有趣得紧。但愿天天都有这等好玩的客人上门,那日子也不会无聊闷气啦!”她见石磊走到儒生案前盘膝坐下,便又去捧了些胡饼肉脯上来。
??石磊饿得紧了,当下老实不客气,眨眼两张胡饼与大半碟肉干下肚,他才擎起酒壶。儒生好笑地看着他,忽然以箸击碟打碗,放声清歌: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忆秦娥》)
??他两叠歌罢,见石磊颇有感慨之色,便瞪眼喝道:“怎么?你觉得青莲居士这阙词做得不好?”
??石磊笑道:“好哉好哉!不过我却更喜欢他的另两句诗!”儒生亦笑问:“哦?哪两句?”
??石磊灌了大半壶酒,方才答他:“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执杯微笑:酒是新酿初醅的,略略品着些甜味,清新醇香,带着些许江南烟雨气息,竟勾起几丝乡愁。
??儒生看到与两回鹘男子同座的汉人转头狠狠地瞪了石磊一眼,忌恼之情溢于颜表。他故意笑道:“兄台好生清闲散慢,与我倒是同道中人。”但他装作持觞劝酒,却压低声音道:“老兄注意:你这番话已得罪那位牙兵大爷了!”
??石磊经儒生提醒才省悟过来,便谢道:“在下石磊,兄台如何称呼?”他心里不免怀疑:“原来那匹军马果然是这牙兵大爷的,但他是从那个方镇来的?”
??儒生莞尔:“四块石头?嘿,倒也真是名如其人!”他斟了杯酒饮下,又道:“敝人贱姓余,单名一个‘正’字,石兄请了。”
??那边几人听他俩说话酸不溜丢,心道他俩左右不过是书生狂士,于是也不再留意。石磊刚想与余正互敬一盏,却不想店外风沙惊动,送来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还听到驼铃在“叮咚叮咚”地乱摇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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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7 09: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各显身手戏蕃郎(上)

??众人惊讶地看到两人冲进店来,看样子是交河城的居民:一个是三十余岁的大汉,另一人则是个有些呆气又有几分腼腆的小伙子,乍见这里许多客人,居然红了脸。那个叫“湄儿”的小姑娘正好走出来,看见他们急冲冲的模样,奇怪地问:“沙旺大叔,库苏克,你们怎么啦?又出了什么事?”
??那叫沙旺的汉子急急地道:“小湄儿,韦大叔呢?快、快,外面有几个与他一样会、嗯,与你们一样的汉人在和咱们的附离打架呢!这些汉人好不厉害,咱们已有人被刀剑斫伤了。韦大叔做的什么‘创药’还有没有?快拿些来好吗?”
??他心里着急,忘了这里还有别人,差点儿就把那句“与他一样会功夫的汉人”脱口而出。总算他临时转了口,心道好险,韦大叔说过,如果把他会功夫的事说出去,以后咱们或咱们的牛马生病受伤就不再帮忙了。
??他话音未落,又有几个人抢步进来,抬着两个直挺挺的回鹘汉子。其中一个头破血流、身上血迹斑斑,嘴里不住地呻吟;另一个身上却无伤口,但脸色有些发青。
??老店东韦大叔见他们这付德性,气得花眉打结:“怎么?小子们吃饱喝足劲儿大是不是?一天到晚尽知道动刀子瞎起哄,老头子我难得有客人,都被你们吓跑啦!”他嘴上虽然埋怨,却赶紧蹲下身察看这两个家伙的伤,并让孙女儿去拿自己配制的刀伤药来。
??库苏克见湄儿手里还托着盘子,连忙红着脸接过来:“湄儿,你去帮韦大爷,我来!这个送哪位客人?”湄儿顾不得多说,随手一指,马上就跑入内室。
??库苏克端着盘子瞧着这些客人茫然发傻,忽听有人说“这位小哥,这干果是我叫的”,他才回过神,走到余正与石磊面前。余正好奇地问:“小哥,这些打伤他们的汉人是谁?”
??他原以为汉人打伤了他们回鹘人,他们应不服气才是,没想到库苏克居然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嘿,这几个汉人好不厉害!尤其是那个白头发的汉人老头儿,他两只手比附离的马刀还硬呐!咱们两个附离拿刀砍过去,他就挥起两只手,‘咔嚓咔嚓’这么两下!”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地学着挥劈两下,又道:“那两柄马刀就这样断作四截!把他们全吓得栽下马来啦!”
??有个牧人道:“这还不奇怪,那白发老头刚打翻咱们这个吐屯的恶小子,就嗖地一声,晃眼就没影儿啦!韦大爷,他该不会是什么神仙吧?”
??另一个擂了擂胸脯:“听说前两天有吐蕃人来闹事,要咱们的庞特勤帮忙找什么论恐热大相的人马,结果当晚那几个使臣就在帐里被人割了脑袋。有人说那人来无影去无踪,跟飞天似的,你说会不会就是这白发老头儿?”
??又一人道:“胡扯。我家小子当晚追羊儿追到那附近,正好瞧得清楚,他说那是只大鹏鸟哩!他看到这鸟两只翅膀张开有两三丈,拍了两下,那些附离的刀枪剑戟就全飞啦!”
??石磊心忖:“什么大鹏,八成是长于以软兵器打击敌人的武林高手。没想到这边陲小镇还真是藏龙卧虎。且不论这个书呆子,那边三人的武功也应非同小可。”
??老店东给那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上了药并扎好伤口,却指着另一个没什么伤痕却昏迷不醒的回鹘汉子,沉声道:“沙旺,这个家伙上了药应该没事了,但那个我可救不了。”
??沙旺很意外:“他明明只是被那个白发大爷遥遥打了一掌,震下马来跌晕了,您老怎么反而救不了呢?”
??老店东无奈地说:“这个不过是外伤,多流了点儿血,使剑的家伙大概是个功力还不高深的小子。而且这人身上的剑伤是人家回剑收手带上的,说不定人家这路剑法也不讲究伤人、只求护住自己便够。”
??那些牧人脸上浮现一丝害怕,指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回鹘人道:“可他是吐屯的儿子,如果救不了他,咱们全都脱不了干系!”
??老店东也很为难:此人是被高手以刚柔不定的内家真力震伤了内腑,自己长于刚劲的指上功夫,却没法化解这两道内劲。他想了想,又问:“那些使剑的汉人与白发人是不是一路的?”
??老店东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汉人青年的笑声:“嘿,那老头儿才与我不是一路的哩!淮鼎你说是不是?”
??另一个青年的声音却有些犹豫:“算了,索勋,咱们也只是见那个老头儿太过能耐,一路跟着他撵。爹爹和索伯伯若知道咱们偷跑出来,已经很生气了,如果再让他们知道咱们打伤了人,只怕会狠狠地责罚咱们哩!”
??这两人边说边走进来。那个“索勋”拍拍自己兄弟的肩:“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的爹爹比咱俩对这些能人异士更为礼重,我们就说看到个有本事的高人,想请他教两手才跑出来的。你让十四帮我们说说好话不成吗?”
??
??注:
??附离:回鹘人中勇士卫士之意。
??吐屯:地方部落的小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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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8 19:0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各显身手戏蕃郎(中)

??那个“淮鼎”仍很担心:“十四妹?爹爹是最疼她。但她与七郎才最亲近,七郎最不喜欢别人莽撞行事,怕是不会帮咱俩说话的!”
??牧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低语:原来就是这俩小子使剑伤了他们的回鹘附离,又把那些吐蕃人打跑了。但刚刚他们也是因为见那些人以胡乱射杀他们牛马羊羔取乐,出于义愤才出手教训这批人,而这白发老头也不知地上的这个人便是当地吐屯的儿子就打得他半死。现在这些牧人对他们又感激又有些害怕。
??索勋看到他们的表情就明白大半,安慰他们道:“几位大叔莫怕,咱俩兄弟就是担心你们的长官不放过你们才回来的。这样罢,你们就连带说这小子也是咱哥俩打伤的,叫他们来寻咱们的晦气好了!”想来他俩不愿见自己一时义气反而连累了别人,才又折了回来。
??石磊余正相顾恍然,倒对他俩有些佩服。而沙旺怀疑地打量他俩:“汉人小哥,你到底是谁?”他心想他们的吐屯就算不计较这些人打伤自己的附离,却不可能不计较打死自己儿子。
??索勋琢磨了一下:“你去告诉你们吐屯,就说是沙州索家的索勋与张家的张淮鼎打伤了这些人,如果他们要追究,就直接来找咱们算帐便是!”
??见这群人一脸茫然,他补充道:“大叔放心,这样说就可以了,你们的吐屯要怪也怪不到你们头上的。这位大爷,这个什么吐屯的儿子是不是真没治了?”他倒也不想当真弄出条人命来。
??老店东正在沉吟,却听到孙女湄儿惊呼连连,他们回头却见那个“牙兵大爷”离席而起,抢手搂紧湄儿,嘴里浪语调笑,硬灌她喝酒。湄儿被他扯在怀中,小脸涨得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拼命挣扎、试图推开他。
??那两回鹘人在旁边笑嘻嘻地袖手旁观,满脸得意的模样。石磊余正看出是这两回鹘人挑唆这汉子借机生事,看样子是针对索勋张淮鼎打伤了他们回鹘人,于是两人暂时冷眼旁观。
??众人还在错愕,库苏克却十分着急:他素来喜欢湄儿,常常借故来店里帮忙,韦大爷与湄儿迁来交河城五六年,他俩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如今这憨小子看到心爱的姑娘受欺负,当然按捺不住,也不管旁边就站着他们的将官,转身就挥拳打向这汉子的脸。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牧民,虽然气力大却不会武功,出拳也毫无章法。
??那汉子颇习过些拳脚,见这愣小子毛头毛脚地撞来,顺手就把湄儿推过去。库苏克不敢再打下去,收势不及,这汉子乘机刁住他的手腕,挥拳擂中他的鼻子,打得他鼻血长流,咕咚坐倒在地。
??湄儿惊呼一声,拼命挣脱开来,就抢过去扶起库苏克。沙旺是库苏克的父亲,见此情景急得搓手,这些牧人看到那两回鹘将官威胁的眼神,都不敢上前。索勋与张淮鼎皱眉不已:他们原本回来就是想帮这些人有借口脱罪,没想到又多惹出件麻烦来,只好先静观其变。老店东连忙求道:“这位爷,我这孙女还小,没见过甚大世面,望您……”
??汉子笑道:“你家小姑娘没见世面不是?姚爷我今儿让她见见不就成了?”他嘴里说着,不意瞥到那女子粉面噙霜,正怒视着自己,他心中泠泠地打个激令。
??但见索勋张淮鼎按捺不动,而那两回鹘人正以眼色朝自己示意,他喝了一声,翻手挥起腰刀,连刀带鞘地砸向库苏克。他见湄儿长得漂亮,舍不得伤他,就拿这愣小子开刀。库苏克为人憨厚,明知不敌,仍强力坐起身来挥臂护住湄儿。
??石磊抓起一把果核正待弹出,忽然湄儿“啊哟”一声,似乎想急着躲开,却吓得迈不开步子,竟扭抱住库苏克就和他飞跌出丈余远,这汉子这一刀就拍了个空。
??眼看这姚姓汉子不依不饶,索勋心中恼怒,长剑出手,一式“佛头加秽”、晃出四五点寒光,上刺此人双目咽前耳门,下挑他胸腹肋下。
??姚姓汉子不料索勋出招如此快捷,吓了一跳。他只见剑光如水银泄地,耀得他眼花缭乱,忙不迭抽身后退,立刀守住自己面门。只听咣当两声,他的腰刀脱手飞起。原来索勋那记是虚招,晃得此人眼晕后就势一着“劳燕双飞”,点刺他的虎口与腰刀刀脊,反手就将此人的腰刀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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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0 20: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各显身手戏蕃郎(下)

??忽然那名狐皮裘衣的回鹘汉子纵身跃起,抢手接住腰刀,落地后就把这汉人拉开。他与自己那名腰缠长鞭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原本他们是想找借口对付索勋张淮鼎,但看到湄儿身躯娇小轻盈,就算跌倒也不过只会把库苏克撞翻,断不可能飞开这么远。
??他俩心生疑惑,这狐皮衣汉子以回鹘话道:“这两个小子交给我阿卡木,萨克苏你关照那个小姑娘!”言罢就挥刀劈向索勋与张淮鼎,他俩见反正惹出乱子了,也不再客气,双双挥剑反击,一时战得难分难解。
??萨克苏磔磔调笑:“好机灵的汉人姑娘啊!看不上我这朋友吗?不如让我来伴你好不好?”他的汉语很生硬,声如隼鸣。那“姚爷”刚调笑一句:“萨爷莫恼,虎弟我也只想与这小丫头开个玩笑。”
??但他话音未落,就看到萨克苏旋手扣抓,直逼湄儿颈间的扶穴、天鼎诸大穴,势如鱼鹰捕食,沉稳疾迅、劲力非凡。若这一抓抓实,湄儿不死也会重伤,倒把他吓得闭上了嘴。
??正在这时,那畏畏缩缩的老店东突然转手就拉开孙女,左掌如刀,掌心向天、虎口向外,以一式“兔起凫举”,就着萨克苏的抓力斜削而上;临至中途却沉腕扣拳,反打萨克苏的手臂。他变招精妙,扣指如镗,五指却蕴势待发,若萨克苏执意抢近,指劲便会反挑他的双目!
??萨克苏不敢再行抢手抓下,退开两步就抽出长鞭,挥鞭卷起几案上的碟盘碗筷扫向老店东。老店东连忙挥掌击落这些什物,复与萨克苏交战。那些牧人见势不好,连忙躲到柜台后面。
??老店东虽武功精妙,但担心回旋间伤及旁人,颇有些束手束脚;而萨克苏占了兵刃的便宜,故两人一时缠斗,阿卡木却在索勋张淮鼎剑下渐感吃力。这两小子剑术圆转如轮轴,泼水难入,联手封住他的长刀后便就势抢击,他反而被迫得接连后退。
??萨克苏见状,挥鞭震开老店东后居然卷起一张几案,飞砸向这两小子。他俩猝不及防,只好闪身躲开。老店东趁机揉身掠近,挥臂格开长鞭后右手旋即倒扣萨克苏的胸口,竟然在一霎间扣抓他的天突、玉堂、左右云门及中府穴。
??萨克苏瞧他这记“雕心雁爪”来势汹汹又虚实难辨,他识得厉害,赶紧收手跃开。老店东回手拨掌,就切中他手腕的外关穴,他跌开五六步才消除这道掌劲,手臂仍然酸麻不已,他不由哼声怒笑:“好扎手的老东西!”
??但此时阿卡木却腾出手来。他左手连挥,十余柄竹枝小箭飞射索勋他们,转手后又是三柄匕首分射老店东。萨克苏待手臂的麻痹退去,狞笑一声便复挥鞭欺上。老店东弹指击落匕首,心里暗道:“糟糕,这些回鹘将官势必不肯轻易罢休,就算保住我与孙女的性命,这里也再安居不得!”
??忽听有人长笑:“石兄,你听我应景道得几句如何?”众人听出说话的是余正。他也不看别人,径自举樽吟道:“关风平沙漠,交河穷日落。虏骑凌边城,胡儿欺老弱!”他这几句清吟余音未绝,诸人脸上都微微变色,唯有石磊举壶笑赞:“余兄所言甚是,我先饮为敬!”
??索勋张淮鼎刚挥剑拨开那批小箭,阿卡木复撒出一蓬飞针后,脱手掷出长刀,飞斫索勋膝头。他听到余正石磊一唱一搭地嘲笑他们,心里冒火,反手就打出四枚透骨钉与两把飞针,同时拣起两只碟子,合掌捏碎后就劈头盖脸地朝石磊余正撒来。
??余正微微一笑,右手拈起筷子就将透骨钉一一夹住放在桌上,然后左袖反卷,便将那几十枚飞针笼在袖中。而石磊双掌翻拍出一招“天网恢恢”,拦、托、送、搅、压、挂、格,挥掌如施雨行云、走花溜水,眨眼就将瓷片尽数抓在手中,竟无半片漏下。他接过余正手中的钢针铁钉,合掌便将金石俱碾成齑粉,漓漓散开。那些牧人看得大眼瞪小眼:这人的手是什么做的?
??忽然间刀光闪动,原来索勋被阿卡木的暗器迫得有点慌神,竟将长刀挑得偏飞向黑衣男子那边。眼看黑衣男子背对他们,他心道不好,只怕要误伤别人。他心念方转,黑衣男子反手就扣住长刀。他冷笑两声,三指陡然发力,居然就把这柄精钢打制的长刀拗作两截。
??这两回鹘男子见这些汉人各自露了一手,矫舌难下,连忙双双住手。他们还在惊疑不定,姚虎却以为石磊他们不趁势还手是不敢惹事,倒回来几分胆子。他跳起来指着他们喝骂:“兀那小子,居然敢在你姚爷我面前如此放肆!你当你姚爷是这般容易开罪的吗?”
??余正瞧姚虎这飞扬跋扈的模样,不由冷笑:“哦?昭义军的牙将老爷居然会与西州回鹘的两位先锋官称兄道弟,这等的人物只怕当真开罪不得!”
??姚虎与那两个回鹘人骤然失色,而其他人亦是震惊。黑衣男子终于转头看过来。这男子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眉若卧蚕、眼若沉水,薄唇略略下撇,使他原本沉静的面容带了几分紧张;而他的脸色白晰,似大病初愈一般。
??最令吃惊的是他双眉双鬓竟然杂了一半白色的须发!花白相间的须眉,使他白如冠玉的面孔看上去竟有几分诡异,令人望而生畏。石磊看清他的模样,却心里一震: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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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2 08:38: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鹰扬鹤舞,翻起旧时波(上)

??他们两方人互相打量后,萨克苏轻声以回鹘话与阿卡木嘀咕了几句,然后他们就招呼姚虎赶紧离开。姚虎颇有些忿忿然,但看见两人严肃的表情,同时亦知以自己的身份来私会回鹘的将领之事亦不敢大肆张扬;于是他恨恨地唾了一口浓痰,便随两人抢步走出了小店,牵马奔出城去。
??待这三人离开,老店东急忙提醒索勋与张淮鼎:“两位还是快走吧!他们是庞特勤牙帐下的将官,你们打伤这些附离还没什么,现在却知道他们与大唐方镇军中的牙将有往来,只怕他们不会轻易饶了你们!”他同时也示意石磊与余正马上就逃。
??那些牧人慌了手脚,他们是本城居民,个个携妻带子,逃走更加不易。当下除了沙旺与库苏克,其他的人都惴惴不安地先躲了回去。
??索勋指了指那个半死不活的回鹘贵族,问:“如果咱们救活这个家伙再逃,这些人也不会再受连累了吧?”老店东缓缓点头,马上又摇头表示自己有心无力。
??石磊走上来探了探这吐屯小子的脉搏,突然心头一惊,赶紧扯开此人的皮衣,但见他赤裸的胸膛有条赤红如血却隐带焦黑的淤痕,仿佛被烙铁炙出的烙印。石磊惊讶地呼道:“羲和刀劲、三清真气!难道那个白发老头会是他?”
??索勋与张淮鼎因是沙州人,不知中土的情形,还不觉得如何,黑衣男子等人与余正都暗暗心惊:这刀术与内劲正是“箬笠蓑衣白头翁”宗政箬的武功家数!好在他以手为刀,又是遥空挥击伤敌,这个回鹘人还有命在,不然只怕当即就去见了阎王。
??湄儿见闯了祸,便不舍地问:“爷爷,咱们是不是又得搬走?”老店东抚了抚她的头:“没法子,你先进去收拾些东西吧!爷爷准备好马匹就再来叫你。”
??湄儿只好走了进去。库苏克心中着急,拉着她结结巴巴地说:“湄儿你别走,咱们再想想法子。”
??湄儿刚刚摇了摇头,却听那黑衣男子冷冷道:“没错,那能走得如此容易?‘秃鹫’韦进,没想到你居然躲到这儿来了,怪不得师叔他们寻了这么多年都寻你不到,你还真藏得住!”
??话音刚落,他的同伴已闪来将这对祖孙截下。黑衣男子负手而立,紧紧地盯住老店东祖孙,却向石磊余正喝道:“两位也是武林中人?这是咱们与他‘飞鹰堡’的梁子,希望两位不要插手。”
??他看出他俩武艺非同寻常,故说话还算客气。然石磊却暗自心惊:近三十年前,“老鹰”吴惊涛在山南东道峡州(现湖北宜昌)黄牛山创立“飞鹰堡”,数年间驰名大江南北,这“秃鹫”韦进便是他麾下的三大高手之一,与“孤鹜”洪齐、“山雕”周涣并称飞鹰堡“三鹰”。
??然大和八年那场“甘露之变”后,因朝中奸宦仇士良听闻吴惊涛与宰相王涯曾有书信来往,便以“清君侧”的名义派出神策军围剿。“飞鹰堡”虽是武林中的泱泱大派,终究抵不住神策军的大举进攻。一场激战下来,堡主吴惊涛与其手下尽皆战死,神策军冲杀进堡,在堡内大肆烧杀抢掠,一干妇孺老弱悉被诛,血流成河,令窥者心惊、闻者胆寒。却不知这“秃鹫”韦进怎会幸免遇难,还走避到这黄沙万里的交河城。
??但石磊吃惊的并非韦进还活着的事,他心道:“且不论飞鹰堡的声名好坏,他们被奸宦所灭之事,稍有公义之士都会切齿不已,就算搜寻飞鹰堡的余部也应是那帮宦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黑衣男子先前还不肯定老店东就是秃鹫韦进,刚才见他出手才心中笃定,于是朗声道:“韦进,这桩梁子原本与你没甚干系,是吴盼儿自己与我们结下的。只要你说出她的下落,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们!”
??听上去他不过是想打听个人,石磊刚松了口气,正在寻思这吴盼儿是谁,韦进却惨笑道:“滕少堡主,我虽不知你为何不念你们与咱们飞鹰堡的交情,执意要对我家大小姐赶尽杀绝,可要我卖主求荣、苟且偷生,却是万万不能。少堡主要取我性命,自行拿去便是!”
??黑衣男子冷笑:“哦?你倒是忠心得很!你可知吴盼儿做过些什么吗?好歹她亦曾是堂堂飞鹰堡的大小姐,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应该做出这等下贱卑劣之事!若你们吴堡主在世,怕也会被她活活气死!”
??见韦进闭口不语、一脸的不为所动,他眉头皱起:看来这人倒是条硬汉子,只怕将他擒回去也是问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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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3 08:46: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鹰扬鹤舞,翻起旧时波(中)

  他心念转过,抢步跨上便展袖拂出,直划韦进右肩。韦进见他这式“北鲲化鹏”袖风凌厉,又知他拂袖之后便会探抓扣住,后着连绵不绝。他怕孙女受到波及,忙不迭推开她,同时翻身跃开。
但韦进刚落下地来,黑衣男子左手探指成鹤嘴,疾点他右颊的迎香、上关、大冲、太阳诸穴,右臂却如云中白鹤展翅掠风,一式“黄鹤杳飞”,直荡向他腰际髀间。
  韦进见此子出手不凡,心中一凛,他虽抱着必死之心,到底不能坐以待毙。眼见黑衣男子的“鹤嘴”点到,他连忙闪开,右掌平削,反剁向对方胸腹,同时左臂横掌反推——他这招唤作“陈仓暗渡”,掌式二分,可虚可实,便于御敌亦可还击。
  黑衣男子赞得声“好”,复闪身踏进,身似野鹤排云冲霄。他左手去势略缓,右手却形似鹤爪般探出,一式“华亭鹤唳”、弹指张合,指风直击韦进左肩肩窝。招式递到一半时他忽然矮身反弹,变招为“凫胫鹤膝”,双足直袭韦进腰椎及其间盘。
  韦进不料他变招如此迅速,他到底上了年纪,身手亦欠灵活,刚才与萨克苏交手也耗了许多气力。此时他见不及变招反击,就拧腰飘身后退数尺。
  韦进看到孙女焦急徬徨的神情,沉声喝道:“湄儿,不许过来!”然后就与黑衣男子飘身跃上那一张张几案坐榻,走马灯似地穿来插去。黑衣男子的“鹤形拳”固然招招尽是杀着,但韦进闯荡江湖多年,临敌经验丰富得多。此时他虽力有不怠,却以“鹰扬天下”的轻功身法四下游走腾闪,并寻隙以鹰爪功反击,一时间自保却是无碍。
  库苏克不知他们为何会打起来,但他关心韦进,急声向石磊余正恳求:“两位兄弟,他们欺负韦大爷,你们为什么不帮忙?”
  石磊余正苦笑,尚未答话,那灰衣的中年汉子道:“咱们江湖帮派清算私怨,外人不能横加干预,不然就会在江湖同道面前落下话柄。你们开罪了这里的吐屯,还不快点逃命?”
他原本是想提醒这些人快逃,但索勋听在耳朵里却满不是滋味,他嘿嘿一笑:“看来不仅是‘胡儿欺老弱’,咱们自己也在窝里斗!”余正听明白他的意思,脸现尴尬,心里更加为难。
  索勋一语末了,顺手振了振长剑。然剑吟未绝,灰衣汉子就陡然揉身欺到他与张淮鼎身前。他俩心中微惊,索勋马上沉腕压剑,倒刺灰衣汉子肋骨,张淮鼎则横剑挑其耳门咽颈。
  但灰衣汉子本来就是诱敌之着,眼见两缕剑光闪来,他也不避开,竟甘冒奇险探指钳住两人的剑脊——他刚才冷眼旁观,看出他俩的剑术回剑防守颇为严密,但抢击的招数却不够气魄。
  索勋张淮鼎到底经验尚浅,心浮气躁之下出手,更容易为他所乘。他俩只觉长剑去势骤然凝住,运劲抽剑居然纹丝不动,正惊异间灰衣汉子突然松手将两柄长剑弹开。两人惊怒交集,却听石磊赞道:“好一手‘分心旁鹜’!鸣鹤堡的‘排云鹤’滕少堡主既然亲临,阁下是‘四鹤’中的哪一位?”
  灰衣汉子道:“小兄弟眼力不错。在下‘黑鹤’倪子矸,这位是我师妹‘雪鹤’弘婙!”
山南东道南漳县外四望山的鸣鹤堡本是世代相传的武林世家,当年夷陵的“飞鹰堡”与河南道的汴州(今开封)的“石家庄”先后建立,不过数载就声势直追,故江湖人誉他们为“一庄二堡”。然飞鹰堡被朝廷剿灭后,石家庄与鸣鹤堡不免自危,行事也收敛许多。不久后鸣鹤堡堡主滕逸鹤的长子滕玉淇因意外而骤然辞世,滕逸鹤大受打击以至身患重症,病愈后性情大变。
  他长子既逝、次子滕玉津年幼,于是竟将堡中大小事务一应推给自己的师弟弘滔与焦辚,自己则长年云游、不知所踪。好在他那两名师弟与他的感情亲厚,尽心代他照管“鸣鹤堡”大小事务,并培养滕玉津成材。
  滕玉津武学天分颇高,在二老调教下,虽年纪轻轻,武功却渐可比其父盛年。自他接手鸣鹤堡开始励志图新,两三年时间,鸣鹤堡已一扫往日旧气象,渐复昔日声势。
  但不知何故,他须眉鬓发却有一半都化作白色,成了这人最显眼的标志,故石磊一眼看清他便识了出来。但这也教石磊疑惑不已:滕逸鹤失踪已久,滕玉津实际上已是鸣鹤堡的主人,怎会亲自不远万里赶来交河城找吴盼儿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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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26 13:4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鹰扬鹤舞,翻起旧时波(下)

??他还在暗自心忖,倪子矸看到滕玉津一时制韦进不下,眉头一皱,就向弘婙比了个手势。弘婙心中犹豫,但见韦进功夫也确实不凡,担心滕玉津会失手受伤,终于娇躯拧转,似想弹身上前助拳。湄儿见爷爷力敌滕玉津已是困难,正自心头紧张,如今她看到弘婙又要加入战团,而石磊等人碍于江湖道义不能相助,那只怕爷爷会支持不住。
??她不知韦进将她推开就是知滕玉津等人会顾虑身份,不会轻易来与她这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为难,而她若出手反而会使这些人有借口对付她。她眼见弘婙跃起,竟闪身挡住她的去路,双手一展,“鹰击鹞扑”、“鹰犬塞途”,上扣向弘婙的肩头,下踢她的膝盖腿脚。弘婙清笑:“来得好!”言罢竟在半空中如折翼之鹤般闪身坠下。湄儿根本没怎么与人动过手,见此情景居然呆住,弘婙挥指格开湄儿的双手,就势游身闪到她的背后。
??湄儿反击不及,弘婙出手如电,以“白鹤手”扣住了湄儿左肩的肩井穴后,就并指戳中了她背侧的魂门穴,顿时痛得她哼出声来。韦进听到孙女呼声,震惊之下被滕玉津那记“鹤嘴”啄上手臂的内关穴,一条胳臂却再难抬起。
??滕玉津得理不饶人,反手一记“惭凫企鹤”便挥掌切向他的胸口。韦进只及晃身两闪,这一掌切上了他的肩胛,总算滕玉津要问他话,也未使全力,但也打得他眼前发黑,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仆倒在地后却再难起身还手。
??
??韦进勉强站起身来,怒视滕玉津:“你、你想怎么样?”滕玉津冷冷地道:“你说呢?”韦进冷笑:“你堂堂鸣鹤堡少堡主,居然挟持我孙女来要胁我?”滕玉津淡然道:“比起你大小姐所做的事来,我滕玉津只怕还是要光明得多。”韦进怒道:“谁都知道,堡主是因为得罪了仇士良那阉贼,咱们飞鹰堡才惨遭这屠堡灭门之祸。你们鸣鹤堡也不好惹的主儿,大小姐一介女流又怎会开罪你们?”
??滕玉津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讶:“你不知道?那你为何会躲来这里?”他心道韦进这种硬骨头,在飞鹰堡被灭之后,就算不去找仇士良拼命,也不会懦弱得要避祸远走边城。韦进颓然垂首道:“我对不住大小姐。原本她当年打算去行刺仇士良,我自然也应该跟她一起去的,但我因为有私心,才不敢……”
??他看了孙女一眼。众人顿时恍然:想必他怕自己死后孙女无人照顾,才走避此地,看来之后吴盼儿做过些什么,他还真的不知道。
??滕玉津虽然失望之极,却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当下就示意弘婙放开画湄儿。这时突然有个汉子冲了进来,细看正是刚才跑了那群牧人中的一个。
??只见他面无人色,急声道:“韦大爷、小湄儿,你们快跑!吐屯老爷带了防城的附离来抓你们这些汉人啦!”他嚷完转身就跑了出去,连头也不敢回。
??众人吃了一惊。沙旺道:“韦大爷,我去给你们找两匹马来!”然后他立刻和儿子跑出去。韦进拉着孙女,心头凄然。石磊忙道:“韦前辈,咱们护着你们一起走!”余正瞧了瞧地上那个吐屯的恶小子,轻轻踢了踢他,叹道:“这个家伙连累别人的本事不小。宗政箬何不干脆当场就一掌劈死他,也免得这许多麻烦!”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屋顶有人笑道:“书呆子此言差矣,幸好老鬼没有当场劈死他,所以如今这人还有救!”
??众人怔住,却听又一男子沉声道:“哦?你这醉鬼有这个本事救他?那些回鹘附离顷刻就到,就算你想用火针刺穴术来理顺他的经脉,起码也得个把时辰,但这些人一旦打起来,你还能静心施针?”
??索勋张淮鼎听清此人声音,不由脱口而出:“嘿,就是这个白发老头!”只听“醉鬼”叹道:“这倒是!但也未必只有这种法子可以救他!”
??宗政箬傲然道:“那当然。你以‘指针渡穴’与你施放‘火眼飞星’也有同样功效。但你农百草的本事我自然清楚,你的内力只怕化解不了老头子的三清真气!”滕玉津忽道:“‘醉神农’农前辈吗?滕玉津这厢有礼了。”他师叔弘滔与醉神农是旧识,他当初时患下这少年白头的怪症时,也多亏得醉神农的妙手相助才没有须发尽白。
??话音刚落,沙风吹起,两三片破皮纸幡也飘入店里。众人忽见灰影晃动,此人竟似踩着这风沙皮纸滑进店来,仿若幽灵浮游。画湄儿心里害怕,赶紧躲在韦进身后;可当她看清眼前这人遍身打满大大小小的布袋,身上背着背篓,还挂了条布搭裢的打扮,却差点没笑出来。
??细看此人四十来岁年纪,生得清矍消瘦,肤色虽略见黄黑,眉眼煞是纤长齐整,颇有神丰秀逸之像,若非这身布袋弥勒似的装束,分明就应是个落魄秀才。石磊他们看到他这趟“草行露宿”的轻功居然可以御风滑行,却各自在心头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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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 17:4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白头过客,醉酒神农(上)

醉神农给那个回鹘人把了把脉,却突然自地上拣起一把木筷就分掷向石磊余正与滕玉津三人。三人微惊,余正甩袖罩出,以一着“火中取栗”罩住三支筷子就在袖笼里将其一一钳断;滕玉津扣指如雪泥鸿爪,指劲起处,筷子皆震做两截。惟有石磊轮指转动似悬河泻水,四支筷子被他拨得跌落在地,摆出个“井”字。
醉神农眼光闪动,探手捉出一记“拨草寻蛇”,十指直刺石磊右肩的肩井、肩髃及面颊的听会、迎香、巨髎诸穴,势如针灸拔火,指劲轻细恍不可觉。石磊反手以“掀天揭地”切掌划向他腕间的列缺、太渊、大陵诸穴。两人劲力碰触,醉神农后退两步,他遥遥被石磊挥手带出劲道拂中手腕,居然一阵酸麻;石磊暗赞这醉神农认穴精奇、妙到毫臻,而此人的指力从针灸推拿之术中化出,倒是自成一家。
醉神农过得一招,心中了然,不由笑道:“老鬼你这回可输定啦!你这次采的那朵天池莲花铁定是我的了!小子你来帮忙!”他拿柄银刀割开回鹘人的皮袍衣裤,脱得对方赤条条的只剩条犊鼻裤。画湄儿脸儿通红,忙不迭躲回内室;弘婙知道醉神农八成打算给此人施以针灸艾绒,她虽是江湖女子,也颇觉脸热,闪到滕玉津身后就背过脸去。
石磊刚走上前,店外马蹄锵锵作响,库苏克复跑了回来,边抹汗边嚷道:“韦大爷、湄儿,马儿给你们备好了!”索勋笑道:“没关系,这里来了位本事高超的大夫,他能救活这恶小子,大爷与小姑娘都不用逃了。”但库苏克仍满面惊惶:“不逃不行!吐屯老爷调了四百多个防城的附离,听说刚刚庞特勤的那两个将官去告密,说发现行刺吐蕃使臣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吐屯老爷为了讨特勤欢心,就点了许多人来抓人啦!”
他还当是萨克苏他们打不过石磊余正才借故报复,不想余正皱眉道:“原来那晚那个放飞刀的是阿卡木。可他俩趁夜摸入吐蕃人的帐里,想必也没安好心,为什么又来揭发我?”库苏克这才明白余正就是那个“凶手”,顿时吓得倒退几步。张淮鼎突然道:“八成庞特勤交待不过去,才要抓你。可他为何又要派部下去暗杀那些吐蕃人?”
石磊突然省悟:“看来这两个人不仅是庞特勤的亲随,也应该是仆固俊的心腹,不然不会这样做。可庞特勤不是仆固俊的舅舅吗?庞特勤依附吐蕃人,仆固俊却似乎想摆脱他们。”他还在出神,醉神农不悦地说:“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救这恶小子啦!唉,就算咱们跑了,但只怕今天来过这家店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屋顶上的宗政箬冷笑:“那两个回鹘将官如此大胆地贼喊捉贼,你说会不会只是为了让庞特勤交差?”石磊脱口而出:“难道仆固俊已经回来了?他动作还真快!”宗政箬道:“擒贼先擒王!醉鬼你救这个家伙,教那吐屯今后没借口对付那些牧人,我去去就回来!但愿老头子回来后你们还有命!”说到最后五个字,余音袅袅,几不可闻。
醉神农无奈,复盘膝坐下,对石磊道:“小子,老鬼的三清真气原本刚柔相济,可他师父宗政异以‘羲和刀’名震江湖,而施刀者多作刚力,以期具有‘刀如虎彪’之磅礴气势。但少有人记得,老鬼当初却能以化罡劲为至柔,以柔御剑,以剑使刀路,所以他的羲和刀化入剑术,当真走剑似飞凤腾蛟,行剑如密云布雨。只是见识过他‘羲和剑’之人大都变作了亡魂,而老鬼也因为某件憾事而放弃使剑。但如今他功夫渐深,以手为刀,其劲兼阴阳二势,如果有人命大活下来,反而更加难治。”他嘴里说话,手上却行指如探针,分点这回鹘人胸腹的云门、屋翳、神藏、石关、太乙、府舍各气穴。
石磊听得入迷,只盼醉神农能多讲一些,可此时店门外却传来紧密而又整齐的脚步声与刀弓磕碰的声响。石磊心中警醒,忙回头对他们道:“余兄索兄,这店门窄小,店堂不大,但墙坚壁厚、易守难攻,咱们先不忙冲出去硬拼。”
余正索勋等人顿时明白:“好!咱们就来个一夫当关!”诸人镇定下来,余正滕玉津搬过柜台几案分别堵入那两个气窗,以抵御他们放箭。门外的吐屯带着人马围住小店,这附近的居民早就远远逃开,只听有个附离走到近前以回鹘语喊了几句,张淮鼎道:“他叫咱们把余兄弟绑好了献出去,再放下兵器投降,就饶咱们不死!”
余正还未说话,索勋就先笑了:“嘿,咱们刚才与两位兄弟教训阿卡木他们,这些人早就认定咱们是一伙的,自然认定余兄弟会把看到他们也想杀吐蕃使臣的事说给我们知道,怎么会真的饶了咱们?”
他正打算以回鹘话拒绝,却听石磊道:“告诉那吐屯,他儿子还有救,如今他轻举妄动,咱们就杀了他儿子!他再怎么也会掂量一番,咱们拖得了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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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1 17:35: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白头过客,醉酒神农(下)


余正抢到门口,挥袖卷打着飞矢,并借机张望那些回鹘人的阵式。他看到那吐屯已经退开二十余丈远,四周除了有短刀手弓箭手,还有人支起软盾,把他护卫得密密实实。但他粗粗看去,来得大约只有三百五六十余人,他记起库苏克刚刚说起吐屯点了四百多附离来此,不免心里怀疑。他退回来把情况讲了一遍,众人也觉得有异。

滕玉津忽道:“他可以不管自己儿子的生死,那管不管他自己的?”

余正会意:“咱与少堡主抢冲出去,分散他们的注意争取时间,然后伺机擒住那个吐屯。”

倪子矸冷笑:“就算是死,咱们也得每人拉上他二三十个附离坠背!”他们看出索勋张淮鼎轻功并不高明,便要他们留在店里为石磊他们拦下飞箭。弘婙忙道:“师兄,我也去!”

滕玉津摇头道:“这等冲杀你女儿家不要去。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可无法向四师叔交待了。你名下的二十个附离,师兄们替你担上啦!”

他淡然言罢,便与余正倪子矸夺门而出。弘婙知道他们三人冲出去应付这数百敌人,肯定凶多吉少,急得花容失色,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众回鹘附离只见青影闪动、轻风卷送片青云出店,原来是余正抢先掠出,身势矫如惊龙腾空,长袖连转如水磨风车,荡出一道道青色的劲风,将那些火箭拂得四处飞激,有一两支还倒飞回去,差点儿就回敬到那些附离身上。而他弹身掠起,半空翻得个筋斗,就扎身俯冲入队伍。

只听惊呼怒喝声响起,数个附离的马刀已被余正的双袖拂偏,他弹足挥袖、拳脚并施,“燕巢幕上”、“披麻救火”,双袖拍得这些附离手足酸软、抱头鼠窜。

而滕玉津与倪子矸纵身腾闪,杳如黄鹤掠云、疾似迅雷行风,他俩仗着飘忽的身法挤入人群,在骑兵们的马腹下穿来钻去,弹指击打拨开对方的兵刃,并扣指抓击他们的穴位。他俩指劲可洞石穿金,凡有人沾到纷纷骨折肉破,少数人只是被扣抓中了胸前的革甲,侥幸有命闪开后细看,连箭镞也难射透的甲衣居然被层层洞穿,不由相顾心惊胆寒。

众骑兵的弓箭射不到他们,长短兵器都不易施为,倒慌了手脚。眼看三人闪过外围的骑兵,冲到那些短刀手面前,吐屯一声令下,百余名短刀手手执弯刀软盾,便将三人牢牢缠住。

店里的醉神农对周遭的一切恍若不闻,他指点石磊将最后三指施完,道:“小子,我施完了针,两柱香后,你必须助他起出火针,再以你的掌力反拍他紫宫以及左右天池、神封五处穴位。用力许柔不许刚,不然火针刺穴后经脉再受刚劲冲击,就算大罗神仙也难救他!”

他探手拔出六枚形如雀翎、色如赤焰的“火眼针”,灸在方才所说的这六处穴位上。他见宗政箬还没赶来,而外面的余正等人正在全力厮杀,便与韦进飞身杀出门去,助他们多支撑一阵。三人原本见敌人如潮水般涌来,已经略觉乏力,见他们出来相助,顿时精神大振。而那些回鹘人见他们的帮手一个接一个地赶来,还都有这样高强的本领,不免怯意渐生。

五人激战正酣,忽听沉闷的车辘滚动声,便下意识地看过去,但见四五十名附离推出四辆形状奇怪的四轮大车。余正好生奇怪:这正是军队中用来发射炮石的炮车,只是回鹘本来应长于马上驰骋作战,少有攻城之战,应不会准备这种炮车,想必是以前镇守交河的唐兵遗下了,他们修葺或仿造的。

他知道这吐屯不会笨得以此来攻击他们几人,眼看炮车安上炮石,尽数对准“归去来”小店,他顿时大惊失色:原来这吐屯想以此来打死店中剩下的人,如果他们抢回去救人,也会被一起打死!

他们心急如焚,一时却难以越过这些短刀手,只要他们施展轻功跃起,弓箭手马上就乱箭射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小店的一角以及马棚已石炮被打塌。

那吐屯得意地吼道:“你们若不投降,里面的人就都没命啦!”

他看到余正等人还在犹豫不决,脸现狠色,挥手发令,剩下三炮一齐发出。好在那些回鹘兵平素不惯操作这种石炮车,有两发挨着小店打中旁边两间民屋,只有一发正好砸穿了酒店屋顶。

众人只闻闷声如起阵雷,黄土碾尘,如烟似瘴,但尘嚣散尽后店内依旧毫无声息,甚至不见石磊弘婙或湄儿任何一人冲出来,他们心底一凉,滕玉津与韦进马上就想奔回去。余正忽然提醒他俩:“索勋张淮鼎守在店门口,怎么也没能冲出来?说不定他们想到躲藏的法子了!”

两人立刻省悟过来,转身复与众回鹘兵拼杀。这种石炮装集礌石后才能绞机发射,颇为不便,故不能接二连三地发炮。滕玉津抢过三支长矛,运劲飞掷,竟飞出近二十丈,还扎穿了两名附离的胸膛。韦进倪子矸与他同样长于指力,当下依样画葫芦,飞掷枪矛。

那些发炮的附离不想这几个汉人居然将长枪掷得这样远,心生畏惧,抖抖缩缩地怎么也绞不好石炮。有尊石炮因年久失修,绞索突然崩断,还砸伤了四五个人。而后虽然他们又发了两三炮,但为了躲闪飞来的枪尖矛头,石弹全都打偏了。

他们再战得两柱香,忽听哨箭穿空,五箭连珠抢射,箭哨三长两短,众回鹘兵脸现惊疑,却马上就停下手来,连那吐屯脸上也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似乎是名身份颇高的卫官。他奔到吐屯面前,晃出面令旗,喝道:“特勤说这是场误会,命你放过这些汉人,立刻收队回去!”余正他们心中暗喜,心道宗政箬还当真神通广大,居然让仆固俊收回成命。

吐屯大吃一惊:“什么?是误会。那我儿子不是白死啦!”

余正冷笑:“反正你还有两个小子,也不少人为你摔盆打鼓、扶灵哭丧!”

吐屯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感觉到他是在嘲笑自己,正待发怒,突然两枝羽箭自店里射出,正好钉在他马前的沙地上。诸人都暗暗吃惊,这里离小店近三十余丈,就算挽强弓也不可能射得如此远。原本余正还以为是石磊运劲掷箭,突然店里传出一阵陌生的笑声:“你儿子没事!但你若要借此再为难那些牧人,你的马儿就是你的榜样!”

此人声音冷峭尖利,似乎是刻意捏着嗓子发出。一语末了,三枝羽箭接连射出,后一枝撞击前一枝,最前面那枝不偏不倚,正好钉入那吐屯座骑的脑门。这匹战马惨嘶数声,暴跳一阵,便仆身而亡,诸武士惊诧之极,竟没人想过挥盾挡开。

此人三箭射出,就陡然自那破裂的天台飞出,他们只看清这人一身革衣皮裘的回鹘戎装,连忙乱箭射向此人。但此子飘飞如烟海浮光、奔走似惊鸿掠影,轻笑数声中身形就淹没在沙风尘雾里,那些羽箭无半枝能沾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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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4 14:0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离雁渐行,秋水入长天(上)

醉神农皱眉:“宗政箬的轻功‘鸿鹄齐天’!这家伙是他徒弟?嘿,什么时候到的?难怪老鬼这样放心!”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如老龙长吟,震得店外扑打的风幡都颤抖得更加剧烈。然后就见到索勋与张淮鼎冲出来,遥遥呼道:“哎,前辈,你等等!”两兄弟来不及向余正他们道谢,就牵马朝啸声起处追去,众回鹘兵也不敢再拦他们。醉神农本来好笑,突然也跳了起来,一溜烟儿地追上去,嘴里还在大叫大嚷:“老鬼你站住!你打赌输了,把天池莲花给我留下!”
其余四人面面相觑,连忙奔回店里。但见四墙残破、家俱尽毁,头顶破了个近丈方径的窟窿,他们看到弘婙画湄儿正呆立堂前,而那吐屯的儿子就躺在地上,但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另外那个回鹘附离也没事。可库苏克却正吃力地把石磊扛到堂前,他似乎昏迷过去。这时那吐屯领人抢进来,看到自己的儿子果真没事,冷冷地扫视他们:“你们这些汉狗,马上都通通给我滚出城去。再让我看到你们,必定格杀勿论!”几人心头怒气陡起,却只有勉强按捺,免得再起事端。
直到吐屯抬走他儿子,滕玉津才问:“师妹,你没事吧?你们刚刚是怎么躲过去那些炮石的?”余正则问道:“石兄他没什么吧?他怎么受的伤?”弘婙画湄儿犹自心有余悸,待又平静了一些,才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事——

石磊才按醉神农的吩咐施救完那回鹘人,也听到炮车撵地的声音,不觉大吃一惊。他正打算叫上众人冲出去,却听到头顶天台的气窗有人冷声道:“你乱跑什么?现在出去,那些回鹘人也未必放过你们,难道你代醉神农化解了师父的三清真气之后还有力气打架?”
此人声音尖细异常,似乎以假嗓说话。石磊听他居然是宗政箬的徒弟,倒略微放心,问:“请教兄台有何高见?”正说着,第一发炮石打裂了一处墙角,这人就从裂口处闪进来。石磊见此人唐音汉话,却是个回鹘人,稍加思索便知其易过容了。
此人左右看了看,突然问走出来的湄儿:“小妹子,你们灶间的地下应该有个酒窖吧?赶快领他们躲进去!”沙漠城堡中的居民大多挖掘地窖,用来藏酒储粮,也有用来纳凉的,通常挖得深入地下数丈有余。湄儿明白过来,赶紧引他们来到灶屋后的酒窖前。石磊待他们一一躲入,突然记起那两个回鹘人,连忙把他们提过来。
石磊正待将两人送下酒窖,这人伸手拦住他,不高兴地说:“这种家伙死有余辜,你还救他做什么?反正你尽了力,还从趁机醉神农那儿学到他‘指针渡穴’的本事,何必充英雄?”
石磊听他语气颇不友善,道:“救人救到底。这家伙还罪不致死。”谁知他刚把这俩回鹘人递给索勋他们,发现那个小子竟转身就想从来时的缺口闪出去,他赶紧招呼道:“兄弟,你快躲进来!他们再发炮石就糟啦!”
这小子冷冷地说:“我不跟姓石的人躲一处!”说完抬脚就走。这时石磊刚好听到那三发炮石发射的声音,心里大急,箭步窜上,探手使出醉神农才教指法,以一招“水中捞月”扣向此子肩背四处穴位。这小子听得分明,陡然弹身倒退。
石磊不料他不进反退,怔忡间此人已经撞入他怀中,并侧肘反捣他小腹。石磊心道不好,立刻默运玄功、气沉丹田。此人只觉左手手肘似捣入一团棉花中,粘住他的左臂,他竟挣脱不开,他大骇之下右臂挥手反切石磊头颅。本来石磊翻掌就可以格开这小子的手,但这时只听屋顶“轰隆”巨响,他赶紧抱住这小子就扑倒在地。
他一心救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此子的手掌切中耳门,顿时被他的三清真气震得晕了过去。好在这人也明白过来,挥掌间收回几分劲道,不然只怕打裂他的头骨。他见石磊晕厥,有些着慌,使劲扳开他的手,一探他的鼻息与脉搏,发觉他并未受内伤,才放下心来。他正恼火地想掴石磊两记耳光,但又有些不忍乘人之危,转手摘下自己头上的细羊绒制的浑脱帽给石磊护住头颅,再扶他到酒窖前,叫库苏克过来抬他,自己却自那破裂的屋顶飞身掠了出去。

余正刚刚拍醒石磊,却听湄儿一声尖叫,他俩抬头看见倪子矸竟然趁其不备抓住了湄儿。石磊余正大惊,韦进怒道:“倪子矸你做什么?”滕玉津弘婙也是不解,他们刚才联手御敌,彼此间的仇视淡了许多,而且他们知道韦进与吴盼儿已经没有什么关联,也不想再为难他们祖孙。滕玉津道:“倪师兄,你这是为何?”
倪子矸却道:“师弟,咱们差点就被韦老头骗过去啦!”滕玉津惊讶地问:“此话怎讲?”倪子矸盯着韦进道:“刚才他还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说宁死也不卖主救荣、苟且偷生,可他却为了自己的孙女就让吴盼儿一个人去报仇。既然他是这种人,刚刚咱们抓住小姑娘时他何不随便胡诌个藏身之地搪塞咱们?因为他知道人人都恨仇宦,才故意那样说。当时飞鹰堡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他与吴盼儿活下来,而他又是吴惊涛的心腹,吴盼儿那种女人,怎么会不让他来帮自己?”
滕玉津弘婙也略觉反常,都冷冷地盯着韦进。半晌滕玉津才道:“韦进,看在你我两堡昔日的交情以及刚才咱们联手抗敌之谊,你说出吴盼儿的下落,滕某决不会为难你!吴盼儿欠下咱们两条人命,我们与她的仇是不死不休。若你再愚忠护主、一意孤行,滕某就只好请你的小孙女去我鸣鹤堡作客了。”
韦进默然良久,突然惨笑道:“也罢!忠义古难全!滕少堡主,我这小孙女什么也不知道,希望你……”话音未落,他自手腕翻出一柄匕首,转手便斜穿入自己心肺。
众人不料他会突然自尽,都没能及时阻止。石磊连忙抢上,运指如风,连点韦进胸前几处要穴,暂缓出血。他看到虽然匕首没有完全刺透心脏,却从胸骨肋骨的间隙斜插而入,刺穿左肺又截伤了心脉,只怕是回天乏术了。余正刚要怒斥滕玉津,他却已经摆手让倪子矸放开湄儿,然后三人转身便走。余正怒喝道:“站住!你们迫死别人的亲人,就想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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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0 12:3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离雁渐行,秋水入长天(下)

韦进微笑道:“湄儿,好孩子。莫哭,爷爷对不住你,爷爷有件事瞒着了你:其实你不是爷爷的亲孙女,你是我家大小姐的女儿!”三个后辈惊讶地看着他,只听他道:“当年朝廷派兵围剿我飞鹰堡的数年前,大小姐因与一名荆州(今湖北江陵)商贾之子往来,老堡主大为震怒,她便一人逃出了家,数年间不知所踪。”

三人这才明白为何吴盼儿会避过那场浩劫:她与别人私逃到底是让飞鹰堡蒙羞之事,吴惊涛必会全力掩盖,故旁人也不知屠堡时吴盼儿是否在家。韦进此时已经接不上气来,黄黑的脸色因为流血过多,也变得面如白蜡,他勉强道:“当时老堡主探得小姐的行踪,命我去找她,所以我也避过了那次浩劫,咱们回去时正好是那批鹰犬灭飞鹰堡后的第三天。”

湄儿颤声问:“那我娘亲还活着吗?她如今身在何处?”

韦进轻轻摇头:“她要我带你走得远远的,她不想自己报仇会有什么负累!”

石磊问:“那吴盼儿与鸣鹤堡又是如何结下的梁子?”韦进的目光亦是迷惑,可能他因为带着湄儿远避他乡而不知个中缘由。于是石磊改口问道:“滕玉津现在都打探不到她的下落,料想她自无大碍。那湄儿姑娘的父亲是谁?”

韦进苦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湄儿,挣扎着说:“湄儿你爹,画、画……”他似想伸进怀里拿什么,可手指才动便已经气绝。

石磊伸手轻阖上韦进的眼皮,代他掏出怀中的东西,却是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匣,似女子之物。他还未打开,就看到湄儿呜咽一声,昏倒在韦进身边。

此刻西坠的斜阳浮在昏黄得发黑的云里,恰似个丑陋的独眼巨人瞪着他突兀的眼。东风一遍遍地吹动,飞沙走尘打上这巨人的眼珠,直打得他眼珠通红充血,那血水使整个天边都染上这沉重的锈红色。(来自·幻剑书盟)

石磊余正相顾恻然,只觉得心头的悲凉正如天边的夜色那样陡然压下来。而最后几缕夕照倾在湄儿雪白的脸上,恰似盛开着一朵灿烂的血花。

五日后的正午,石磊他们在交河城郊安葬了韦进,三人便动身东返中原,向玉门关方向走去。他们骑着骆驼经过伊州后,原本亦应直接经由瓜州至玉门,但走了两天,石磊却提出先行沙州、再折入肃甘二州。

画湄儿虽长在瀚海地,可从未远足回过中土;余正却清楚回程的路线,知道石磊刻意绕行,他便忍不住问:“咱们如今过了伊州,为何不直接至瓜州入玉门关?你偏偏要走得绕一些,先行至沙州再折入肃州、甘州,这岂非浪费时间?”

石磊回望交河古城:平沙莽莽,烟尘漠漠,残照西风里,已不见来时城郭。他拧开水囊的盖子,喝下两口后才道:“你说滕玉津那日怎会马上就走?他自然看得出韦前辈这样自尽是一时死不了的,肯定会有遗言留给画姑娘,那么滕玉津的用心就很明显。”

见余正点头,石磊又道:“滕玉津回去后,必定会命他鸣鹤堡的人布下眼线,只待画姑娘去寻她娘亲,他好来拣这现在的便宜。反正他们已经赶在咱们前面了,咱们不如走慢一点,多落下些时间,看看他会布置些什么。”

余正颌首后又问:“那咱们只须放慢脚程便是,你何必多此一举绕去沙州?”

石磊这回却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哦?没什么。我只听说那儿游牧民众的奶酒最是美味,所以想去尝一尝。”

余正不相信地挑挑眉毛,却听他慢悠悠地接着道:“萨克苏与阿卡木是西州回鹘部的将官,怎生会与昭义军的牙将老爷混在一起?”

自会昌三年平定了回鹘侵边之乱后,原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之子刘稹借留后之名起兵叛乱,直到四年八月这场泽潞之乱才被平定。后来学士白敏中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人宽厚,推荐他为昭义节度使来安抚潞军。但潞人素以骠悍狡诈著称,反复无常,泽潞又近处国之腹心,故朝廷对其半点也大意不得。此次那姚虎居然远至西州的交河城来私会这两名回鹘将官,其用心不言而喻。如现今的潞军果真如此大胆敢勾结夷将欲再行作乱,那为祸必定更胜前次。

思及至此,余正不由抬首前瞻:行至伊州一带,却可见得大片大片碧绿的草地绿洲。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水草的青幽,连拂在脸上的风也湿润了许多。虽然再往前走就又是茫茫的戈壁与沙地,但现在还听不到那风沙肆虐的声响,还可暂得一些平静的时光。

遥遥看去,三两个牧人驱着一群羔羊,挥起长长的鞭儿、在微风中振得“啪啪”直响,却惊起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扑楞楞地飞起,环了一圈,总是不舍这里的草肥水美,竟又绕了回来,其中一只还从他们眼前掠过。

“这里,旧属的是陇右道——原本是属于我们大唐的属地,但现在呢?却是那吐蕃的领土了。”他略略转头面北,左手抬起马鞭遥指前方,笑道:“听说伊州北去不过百里,有座延绵十数里的鸣沙山,被人称之为‘魔鬼山’。因山上的沙粒‘风吹似烟,流动如水’,当年那位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便记载沙州有此类奇山,却不知现在这沙山还会不会记得这位大唐高僧?”

石磊明白余正的言外之意,于是叹道:“物换星移,盈虚更替,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试看先古贤圣亦是不少,却也没有人能守得了那铁桶似的江山!嬴政号称‘始皇’,他的子孙不过二世;汉武东征西讨,如今却只余秦关汉月、玉门黄沙。唉,就连咱们的太宗先帝也曾被四方夷国尊为‘天可汗’,但现在在他们心中,怕也只有唐风传诵、空忆得如昙花一现的盛景罢!”

“没错,没人守得住铁桶似的江山!却也不能任它凌于豺狼虎豹之手,任其分食其血肉,甚至于出卖于狄戎蛮夷之手!”余正的眼中闪过一抹恨色——

“以往大好的江山被他们割据得支离破碎,朝廷却闭目塞听,由任一帮宦官把持朝政。对内就是欺软怕硬,放着各藩镇节度使自立为王,却加倍在老百姓身上施以重赋杂役来搜刮压榨;对外却是一味退却而不思进取,也难怪那姚虎有这般大的胆子敢与那回鹘将官暗通款曲、密谋不轨了!但今非昔比,咱们内忧边患已告一段落,自当重振盛世雄风。难不成你认为只求保得‘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无淫虐,下无怨讟;私室无强家,公议无壅滞’这等小康之境便可以了吗?”

“哼,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州郡的百姓计较的不是他们的驻地家园跟着哪一姓的帝王,而是谁能更好地待他们!”石磊老实不客气地反驳:“不过你这份雄心,倒与当年那西平郡王李晟颇有些相似。你的亲人中也有人是军人出身的吗?”

余正微一迟疑,终于道:“敝外祖姓弓,讳名上昊下常,原是李常侍手下的将官;在德宗先帝当政时,曾任神武营大将军。”

石磊道:“哦,原来你是弓老将军的外孙,难怪、难怪!”他这才明白为何这家伙既是个有着这般思国忧家情怀的书呆子,又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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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22 09:3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汉家阙平沙漠漠(上)

这位弓昊常老将军自幼出身行伍,曾在当时的神策营大将军李晟手下任将官,因其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受到李晟的举荐,曾任至将军。穆宗治世时河朔三藩再次叛乱,弓将军与军中的忠义之士自起请缨为朝平乱,然朝中宦臣与藩镇勾结,排挤主张平藩将领,弓昊常也被迁任徒有虚名的神武营大将军,郁郁不得志。
大和八年的“甘露事变”后,仇士良大权独揽,践凌朝臣、蔑视天子,宦官控制朝野,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他们不仅随意诛杀大臣,还刻意排挤功勋赫赫的将领。弓昊常自知回天无力,喟然长叹:“摈外贼易,除内患难!”于是他挂冠弃甲,退朝归野,不思卷入这无谓的明争暗斗中来。
弓老将军膝下无子,有女名唤弓婷婷。他与翰林学士余谏兰素来交好,便将女儿许给余学士之子、集贤殿书院的直学士余甫林为妻。是时朝中牛李党争倾轧正炽,原本两党不过因倡科举、重门第而小吵小闹,后来因牛党的宰相李逢吉主张对藩镇安抚、裴度李德裕却主张武力平叛而致使矛盾激化,两党遂成死对头。
武宗李瀍继位后,重用李德裕李绅等李党人士,杨嗣复等牛党官员大都被逐被调。虽然李德裕执政,对外致力促成北破回鹘、安定边陲,对内运筹帷幄、平定叛镇,政绩显著,但他以强硬的手段打击政敌之举也是事实。余氏父子虽非两党中人,然皆出身进士,而且余谏兰还得杨嗣复举荐。因李德裕认为进士浮夸盛行,不倡开科取士,余谏兰不思得罪执政,便称病提早告退,余甫林也自请降至“修撰” 这个清职。而这余正便是余甫林与弓婷婷的独子。

石磊苦笑:“书呆子的来头还真不小,可你怎么会去杀那些吐蕃使臣?”余正道:“我本想到西川剑南道的青城山游学,不料入川后却看到姚虎等几名潞人鬼鬼祟祟地经由剑南蜀道曲折绕过边关溜入陇右境内,就跟了上去。他们之前还私会党项、吐谷浑等盐灵州境内的异族人,其中姚虎走得最远,居然跑来了交河。”石磊笑道:“谁知让你发现他来私会庞特勤还不算,却让你看到吐蕃使臣。你想挑拨两方人结怨,就杀了那几个吐蕃人?你也太莽撞啦!”
余正想到交河城里经历的惊险,略觉惭愧,就问道:“那你又为何跑去那里?”他见石磊有些迟疑,便改口道:“如今你打算送画姑娘回去寻亲吗?可咱们只知道她父亲可能姓‘画’,是荆州商贾,别的什么也不知道。荆州是商贾云集之地,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怕成千上万,如果不先找到吴盼儿,根本找不到她父亲。”
画湄儿本来默默地跟在他俩后面,此时听余正提起自己,才扬声问:“两位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到沙州?”两小子这才发觉他俩只顾高谈阔论,却把小姑娘晾在旁边许久,倒有些不好意思。
余正忙道:“照咱们这脚程,大约四五天后的午时或傍晚时分应就该到了!”画湄儿复垂头不语,石磊知道她还在为韦进的死难过,便安慰她道:“画姑娘,沙州‘魔鬼山’山下有许多庙宇,听说是专门为不幸客死他乡的战士或旅人所筑,既能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同时也有人为自己的亲人乞福。你可想去拜拜?”画湄儿眼里开始有了些生气:“怎么?沙州亦有‘魔鬼山’?”
余正道:“当然。比伊州北面的这座更是大哩,东西纵横大约有近百里,而沙山下便是月牙泉。听说泉水里有两样宝贝——铁脊鱼和七星草,如果吃了它们的话,还能长生不老哩!而沙山东面崖就是千佛洞,洞里塑了许多神佛菩萨,四面画满了飞天,更加好玩。”
画湄儿到底还甚是小孩子心性,好奇心立刻被牵动,急急地问:“当真有这等事吗?那大沙地里还能常有泉水?两位大哥能带湄儿去瞧瞧吗?”见两人颌首同意,她偏着脑瓜,悠然神往,半晌才又笑道:“那儿的神佛菩萨当真这么灵验?那我就去拜拜,请他们让爷爷能得到安息,也让我早些寻到娘亲。两位大哥,你们说他们会答应吗?”石磊余正心头一酸,半晌才回答出两个字:“会的!”
但他们三人抵达沙州时,却已是第八日了。这回倒不是石磊余正刻意放慢脚程,而是如今时至经春,河西走廊正逢风沙肆虐的时节,而玉门关附近更有“风库”之称。他们才近河西走廊西段,东风便卷地而来,不仅刮得人面皮生疼,而且砾石沙粒更是打得人难以睁眼,甚至迎风开口吸气,也会呛进半嘴巴沙子。好在未到风沙最大的时节,他们又绕开了玉门关,这才不至于太过难挨。三人顶风逆行,抓紧时间赶路,总算在第八天的傍晚赶到沙州城外,可都已疲惫不堪了。
虽然此时日渐西飞,风亦渐寒,但眼见沙州城池已然在望,三人俱松了口气。余正不由脱口叹息:“如今我才知道何谓‘平沙莽莽黄入天’,又何谓‘一川碎石大如斗’了! 只怕咱们这番领教过的,不比那位封大夫领教得少太多罢!”
石磊皱眉叹道:“老弟,莫再卖酸啦!你若觉得路上的风沙没吃饱,干脆再回头跑到天山北面的沙漠里去,尝尝那风刀割面、百尺冰封瀚海地的滋味吧!”他俩一路上每天斗嘴,纵然被刮进半嘴巴沙子也照斗不误。画湄儿却被逗得笑声不断,渐渐地将伤心淡了许多。
余正尚未还以颜色,却听身后风雷滚动,隆隆作响。三人回头看去,但见地平线上沙浪翻滚如黄龙排空,朝他们这边撵压过来。他们初时还当是沙暴,但细看发觉竟是有人在走沙飞驰。这人奔到他们身边就陡然顿住,他们待黄尘落定,才看清这竟是名青衣道人。
但见他年过半百却精神奕奕,手中拖根藤杖,身躯干瘦单薄。老道士衣着简约,道袍微微泛白,虽然干净却有数处磨损。看到老道扬起漫天沙尘,衣冠须眉间却点尘不沾,三人再瞧瞧自己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不由相顾微笑。老道仔细打量过他们,道:“年青人,你们是去沙州吗?怎生不赶快点?太阳就要落山啦!”
看他面容甚是和蔼,画湄儿不由奇怪:“怎么?太阳落下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嘻,难不成这沙州的城池会是海市蜃楼?”见她笑得可爱,老道也笑着答她:“你们去沙州难道不去瞧瞧那月牙泉?黄昏傍晚、夕阳西照下的月牙泉是最美的,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石磊道:“咱们不急。道长您只管先去赶着赏那月牙夕照吧!”老道摇头叹道:“当真是后生小子!须知物亦常在、景亦常存,却不待人来……”他转身奔走,但见沙尘涌滚似白驹跃涧、潜蛟激水,不过半柱香时间便过城而去。
石磊赞道:“真好功夫!”余正也颌首道:“轻功脚力也还罢了,道长在风沙中疾驰,一身却半点不沾尘,足见内力深厚得很!”画湄儿对他俩的话虽然将懂未懂,只是疑惑地问:“这位道长伯伯提醒我们赶在日落时分去那月牙泉,可他为什么急急地过城不入?”石磊笑道:“这可不知道。不过这塞外边陲之地居然屡屡得见如此人物,可真教咱们大开眼界!”三人不再多话,径自缓缓向城池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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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5 14: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汉家阙平沙漠漠(下)


这沙州原属大唐治下。武德二年(公元619),唐军平定河西,三年后唐廷改瓜州(今敦煌市西南)为西沙州,而另在原瓜州属下的常乐县置瓜州(今安西东南),设总管府,辖瓜、西沙、肃三州。贞观七年,原叛乱的西沙州别驾窦伏明归降大唐后,始改西沙州为“沙州”。

这在此期间,唐廷北灭东突厥,西讨吐谷浑,解除了沙州(即敦煌)的外部威胁,开始进军西域:灭高昌,攻焉耆,克龟兹,设安西都护和安西四镇以巩固战果。最后又在显庆二年灭掉西域最大的敌对势力西突厥。于是西域诸国纷纷归附,贡使通商,往来不绝。在此过程中,沙州不仅是军用物资的转运、供应基地,还参与了一些重要的战役。

此后,唐廷与西突厥余部和新兴起的吐蕃之间的争夺战多在西域进行,沙州与河西成了“中国之腹心”。出于经营西域的需要,前期唐廷加强了沙州的军事防卫力量,不仅设立重兵把守,并一度把西域南部的石城镇(今若羌)和播仙镇(今且末)划归其管辖,使其再度成为中原王朝的边防重镇。

军事防卫力量的加强和安西四镇的设置为沙州及河西诸州的繁荣与发展提供了可靠的保障,而政局的稳定,经济的繁荣,为中土与西域的友好往来和经济文化交流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条件。在唐王朝极盛之时,西域诸国的使者,中原的戍卒和民伕,西行求法和东来弘道的僧侣,内地和西域、中亚的商人等络绎不绝地通过此地往来于中原、西域、天竺、西亚之间。

中原的丝绸、瓷器、汉文典籍等经过此处源源西去,同时,西域、中亚等地的珍宝和特产以及宗教、文化等也继续经此地传往内地,丝绸之路的兴盛使沙州更加繁华,这里既有内地来的汉商,也有西域、中亚各同的胡商。

然天宝十四载(公元755)爆发安史之乱后,唐王朝被迫调动包括沙州在内的河西、陇右以及安西、北庭等西北各地精锐部队入内地增援。西北边防骤然削弱,吐蕃乘机向唐发起大规模攻势,迅速占领了陇右地区,切断了河西与中原的联系,随后又由东向西进攻河西。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吐蕃攻陷了瓜州,并在当年八、九月间包围了沙州城。直至贞元二年(公元786),沙州城内矢尽粮绝,沙州民众才在得到吐蕃“勿徙佗境”的承诺后,与其结盟而降。

自此,沙州并入吐蕃管辖。吐蕃统治者将唐制尽数推翻,废除了沙州的县乡里等辖区划分,在州下设“部落”、部落下设“将”,代替了原先设置的乡里;同时“将”设“将头”,“部落”发“部落使”,沙州的最高军政长官则称之为“节儿”,隶属于瓜州节度使。

为加强统治,吐蕃统治者还要求当地汉族改变原有习俗,实行“胡服辫发”,广泛推行吐蕃语,禁用唐的年号,由此激起了当地民众的强烈反抗。于是吐蕃统治者改变了策略:除了依靠吐蕃军和吐蕃化很深的通颊部落对当地居民各种形式的反抗予以坚决镇压以外,还任用一些投靠他们的汉族世家大族成员为各级官吏,以平缓民愤,同时大力扶持佛教,借用宗教的力量来稳定局势。

在吐蕃统治者的倡导下,当地民众信仰佛教者日益增多,使沙州佛教势力迅速膨胀。虽然如今的沙州渐失昔时的繁华,但此地的写经和讲经之风却较过去兴盛许多。

此时日影初沉,薄暮渐重。三人入得城来,但见城内馆台楼阁皆俱浓郁的异域色彩。城内依然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沙州的异族人颇多,故行人虽身着胡服,却面目各异。如今来往的胡商番众不及盛唐治世时,僧侣却大大增加,随处都可见行者僧尼,其中颇多蕃僧与胡僧。

街上虽然人声鼎沸,仍能清楚地听到寺钟暮鼓声声响唱。徐徐的夜风中,不仅混杂着风沙的气息与街道馆楼漫起的各式滋味,还嗅得一股沉沉的檀香,静静地回荡在空气中、悬而不散。

三人虽然旅途劳累,但见城中别样异域风景,正兴致勃勃边走边看,忽听有人以吐蕃话大声吆喝行人避开,然后就有几个身着蕃衣戎服的汉人领着一队士兵,押着许多人从大街上穿过。这些人以汉人居多,也有异族之人,个个衣衫褴褛、面带饥色。

他仨儿看到这些人模样不似本地人,倒像是流民,又听他们说要把这些人送到几家寺院去,心里惊讶,石磊便随口问身边的路人:“朋友,这些人是抓回来的难民吗?可为什么不送去吐蕃人的‘部落’,而送去寺院?”

这路人见石磊等人是路过的汉人,便道:“当然。他们是抓来的恰娃,送给寺院作‘寺户’的。”

石磊他们还不明所以,忽见两名僧人迎着这支队伍走来,领头的汉人赶紧滚鞍下马,神情颇为恭敬。余正奇道:“他们给寺院送奴仆,怎么还这样低声下气?”

路人笑道:“这个自然。咱们这里的僧人身份可高啦!这些都僧统、僧正、法律等僧官,连诸州的吐蕃官员也不会轻易得罪。”

余正悄悄笑道:“原来这里的大和尚居然这样有本事!嘿,当今圣上崇道抑佛,咱们大唐的和尚可没这样风光啦!”

石磊远远看着那领头的汉僧与汉人将头,问:“那么这位大师是哪座寺院的?而且抓人充寺户的人为什么不是吐蕃人,反而是汉人?”

路人道:“这位是唐悟真大师,他是沙州僧统吴洪辩的得意弟子,这两天洪辩大师在永康寺讲经,八成人手不够,才补充些寺户。”但他停了停,忽然也疑惑起来:“真是奇怪。往常确实是沙州节儿以及那些部落使常带兵马去掳人,最近几个月怎么大都是索都督与张家的人出马?”

石磊心里一动,但这路人自说自话地走开了:“不过这样也好。咱们汉人出马对这些难民也宽厚些,至少不会在回来的路上就把老弱病残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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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8 11:3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 春风初度玉门关

卷二 西河


第十章 东山高蹈,应有元龙卧(上)


三人见天色渐晚,应该寻间馆舍打尖。石磊问明了哪里最热闹而且异族会馆较多,便往那儿走。画湄儿奇怪地说:“石大哥喜欢住热闹的地方吗?”
余正笑道:“吐蕃人对异族人放得比较宽松,住他们开的店会少些麻烦。而且人多热闹,也能听到许多有趣的故事哩!”
他们寻了间九姓胡人开的“蓬家小店”投宿,老板却为难地表示不收他们汉人过客。余正心头微怒:“你若只作胡人的生意,何不就在店门口写明?”
老板连忙致歉,解释道:“小店本来对任何客官一视同仁,但近两日守城的防军借口吐蕃国境内战方定,说不定有永丹派出的汉人奸细混进来,所以对汉人查得很严。还请几位去住你们汉人开的店吧!”
余正好笑:“打内仗的全是吐蕃人,沙州又归吐蕃人管,派奸细又怎会派汉人来?当真笑话!”
老板苦着脸:“话是这样说,可咱们州将张议潮张爷专门交待下来,我们也不能不照办。听说他还专门找个白发老头和一个长得像乞丐的年青人。嗨,真有乞丐又何必来店里打尖?”
石磊心里暗惊:“这白发老头想必是宗政箬,这‘乞丐’难道会是我?”他看到余正画湄儿也担心地看着自己。好在这回他们都小心地换作胡服辫发,他还用那顶浑脱帽罩住头发,所以与之前的乞丐模样沾不上边。
他们忙不迭走出店来,余正刚刚问了句“这个张议潮找阿磊和宗政箬做什么”,就看到一队九姓胡人的僧兵①远远巡来,三人躲闪不及,只好缩在街边。
但这群僧兵看到三个汉人,早就分外注意,当即就拦住他们查问。石磊余正见轻易不能搪塞过去,心道糟糕,此时城门已闭,他们已不易逃出城去。有个僧兵打量了他们一番,忽然就对队长低语了几句。这队长脸现惊讶,石磊却暗道不妙,正想打翻这些家伙赶紧逃走,但这队长竟然道:“原来三位是曹七爷请来的朋友,小人多有冒犯。”
石磊忽然认出那个僧兵就是那天曹品德商队里的一名叫曹神奴的随从。曹神奴满面堆欢地迎上来:“石兄弟你还好吧?曹爷可惦记你啦!那天见仆固俊特勤急急地追去交河城,不知遇到石兄弟没有呢?”
石磊心道:“八成就是曹品德胆小,被仆固俊吓唬两句就告诉他我向他打听过交河这条路线,不然仆固俊也不会这么快追上来。”
他见曹神奴似乎不打算拦自己,支吾两句便待离开,曹神奴却道:“因为担心再遇到流匪,咱们的商队也马上回来了。这几日城里的客栈住起来并不安稳,石兄弟如果不嫌弃,我帮你们找间店投宿如何?”
石磊余正见反正已经惊动这些人,不如索性大方一些,就点头答应。于是曹神奴向队长交待两句,就带着两个僧兵给石磊等人领路。
石磊边走边问:“那位叫张议潮的州将是什么人?”
曹神奴道:“他是沙州张氏家族的族长。张家是城里最显赫的汉人大族,他家世代任州将,就算是吐蕃统治了沙州后也是一样。他们这等汉人大族在陇右诸州都是不少,咱们九姓胡也有几家大姓豪族,在州里僧寺中任官的人不比他们少,但声势威望却怎么也及不上他们。”
石磊余正不约而同地想起索勋曾要那些牧人转告吐屯,说自己是沙州索家的人,而张淮鼎却是张家的人。他俩这时才明白为何这两小子会这样有恃无恐,余正悄声问:“张家人在吐蕃人手下任州官,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俩回来把我杀吐蕃使臣的事告诉了张议潮,所以他们才这样做?”
石磊也悄声道:“如果真是这样,大可以直接通缉你,他们又不知道我与你会一起上路。而且当时他俩也说是为追赶宗政前辈才去的交河,可能想收罗些本领高强的手下吧!”
他们说着说着,来到一座乐坊前。石磊等人听到里面声乐喧哗,不觉怔住,画湄儿则开心地说:“石大哥,这里可比刚才那些店热闹多啦!”
两人有些哭笑不得,曹神奴解释道:“这是曹七爷与咱们六爷曹品妙的乐坊,里面各地的乐工多少都有些,面生的人出入频繁,吐蕃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还时不时命咱们的乐工去献乐祝酒,所以很少有吐蕃兵来查问。”两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称谢。
他们走到乐坊最里面的庭院,曹品德正与曹品妙在谈话,曹神奴刚才已经先叫僧兵回来通知他们,故见到石磊来也不奇怪。曹品德先笑道:“石兄弟面子可真大。仆固俊特勤只是派自己的骑兵护送龙家人回肃州,却亲自领着轻骑来撵你,把龙家那对姊妹花气得个半死!”
石磊道:“龙家姊妹?”他突然醒悟,顿时面红耳赤。
但曹品妙看到画湄儿活泼可爱,颇有江南仕女的风韵,就问:“小妹妹是江南的姑娘吗?会不会歌舞器乐?”画湄儿茫然地摇头,他惋惜地说:“那真可惜。不然若有江南丝竹歌舞助兴,后天皇庆寺的普贤诞(二月廿一),咱们还能更风光些。”
曹品德笑道:“张索两家的伶人大都精于杂耍巧伎,与咱们各有千秋,何必定要争个长短?”他转而朝三人笑道:“三位不急着赶路的话,届时也来捧场如何?”
画湄儿听到这普贤诞的庆典如此好玩,便满心企盼地望着两人。石磊余正原本打算多留几日,当下顺水推舟。曹品德便着人安排他们下去休息。
次日曹品德便安排曹神奴与曹慕客给石磊三人当向导,画湄儿本想先去千佛洞,但因为当天风沙较大,就先在沙州城内转悠。
余正趁画湄儿缠着那两个侍从问东问西之机,问石磊:“曹品德如此贪生怕死,而他曹氏胡人又倚仗本州的吐蕃人,还有许多人在当地任州官僧官,怎么会帮仆固俊杀论恐热的人?而且咱们还从唐境过来的,当心他们不怀好意。”
石磊悄悄说:“那天听说龙家人的情况也与他们九姓胡人差不多,可婆伽利他们为何也要对付吐蕃人?咱们先装聋作哑,静观其变吧!”
这时他们看到有个身着室韦②服饰的小伙子,领着一队僧兵护送几个唐人衣冠的女子走来,石磊他们好生意外。细看这室韦小伙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眼粗犷,身材板结实壮硕;而那些唐女夹衣锦袄,头戴锦罗花冠或罽织帏帽③,手捧琴瑟箫笛,行止娉婷雅致。走在最前面的女子似乎上了些年纪,由一名背负琵琶的姑娘搀扶着。
曹神奴认得这个室韦人,就笑着打招呼:“喂,巴扎,这些是张爷请回去的伶人吗?”
这巴扎是张潮议的手下,因他室韦人好酒,平素多光顾他们胡人的酒肆,故与这些人相熟悉。他笑道:“没错。听说这位刘伶官还是在文宗皇帝当政时宠爱的那位内教坊弹筝高手刘二郎的弟子。这回七少爷没能回来,就派人偷溜入洛阳的思恭坊,出大价钱把刘师傅与另一名善歌舞的沈阿翘给接了过来。”
曹神奴道:“七少爷不在家吗?他与议潭大爷去哪儿了?”
巴扎道:“大爷与七少爷到甘州去了,还把十四姑娘也带去了。因为他们的师父法成大师刚刚应邀去那里的修多寺译经并整点经卷,所以这次不会回来。”
那些唐女听到他俩搭腔,纷纷回头,除了那个扶着刘师傅的褐衣女子。曹慕客看见此女背着一面曲颈的唐螺细枫四弦琶,他主人曹品妙是曹家知名的琵琶手,他对此也略窥门径,见此女所选的琵琶质地上乘、做工精良,想必也是深谙此道之士,笑道:“那个姑娘也会弹琶?看来明日六爷遇到对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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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4 10:3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东山高蹈,应有元龙卧(下)


看到他们攀谈,石磊轻声道:“如果品妙先生明天与这个姑娘斗乐,就算比她弹得好,也会吃亏的。”画湄儿好奇:“为什么?”

余正道:“你瞧这些姑娘个个身着拖衣裾地的织成锦裙,都扑了许多灰尘,唯有她裙角整洁如洗,就知道她不一般。”

石磊补充道:“锦裙质地轻薄,拖曳过沙地略有轻痕,可她却连个脚印也没留下,可见她轻功绝顶。”

画湄儿看过去果真如此,不由咋舌。余正笑道:“有如此来头的伎人,看来明日的普贤诞一定热闹非凡!”

正说话间沙风陡劲,行人都遮面掩帽。石磊一不小心,头上的浑脱帽被沙风吹落,滚了几滚竟滚到那名琵琶女脚下。琵琶女本来没有注意他们,但看到帽子却是一怔,翻足将浑脱帽挑起捏在手中。

石磊原想走过去拾回来,见状就谢道:“不敢有劳姑娘。”

琵琶女却冷冷地问:“你的?你当搁在你那儿就归你了吗?”

石磊不解其意,仍温言道:“是石某的朋友落下的。待我见到他自然会还他。”

琵琶女语带薄怒:“谁跟是你朋友?”言罢把帽子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上两脚,飞起纤足将帽子踢得远远的。

石磊急道:“你做什么?你这姑娘好生没道理!”

琵琶女见他抢步奔去拾回来,拍尽上面的沙尘,心里还有些惭愧。谁知石磊恼她无礼,看也不看她,拉起画湄儿和余正调头就走。琵琶女心头火起,跺了跺脚,装作转身返回,却暗中缩手入袖,摸出件东西。她微一凝神敛气,趁别人不察,回手就弹出一把暗器。

石磊听到轻微暗器破空声,辨出是几粒弹子,反手就把这些暗器抄在手中。哪知暗器入手竟冰凉蚀骨,他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陡然间却掌心剧痛,似被什么刺破了手心。他不由大骇:自己拳掌并修,一双手掌修炼得可分金裂石,寻常刀剑都伤之不得,如今却被她的暗器击伤。

他连忙摊开手掌,只见手里一片圆形黑铁,边缘锐利无比,而掌心已被割开一圈拇指端大小的环形血痕。他见血色鲜红,知道暗器无毒,于是吮去血渍。余正画湄儿也吓了一跳。余正拈起这片黑铁,端详后道:“原来这是玄铁,怪不得连你也会受伤。”

石磊瞧了瞧手上还有水渍,叹道:“真聪明。把玄铁刃凝在冰片里,我觉得手冷自然会握紧拳头,薄冰易碎,这样就自己伤到自己了。”

画湄儿怒道:“这女子好蛮横!她为什么伤石大哥?”他们抬头看到巴扎领着那些唐女已经转过街口,石磊自然不好追上去和姑娘家计较,只有自叹倒霉。

曹神奴二人武功平平,没有发觉琵琶女弄的手脚。他俩走上来,忽听丝乐声声、车轮辘辘,许多高大宽敞的彩漆马车正朝永康寺方向驶去,那些鼓乐便是从车里传来的。

曹神奴脱口而出:“安家的歌舞团?他们怎么来了?普贤诞没有请他们参加吧?”

曹慕客却道:“但他们是朝永康寺方向去的,应该是因为三月三的上巳节也快到了,有人请他们去表演吧!”

他们见沙风越吹越紧,行人都走避不迭,就先行回去了。石磊本待要走,忽然问道:“两位曹兄,可知哪里有好酒卖?”

曹神奴笑道:“石兄弟可算问对人了。别的不说,咱们胡人的酒可是一绝。不然你们大唐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去光顾胡姬酒肆。”余正不喜浓烈的胡酒,就没有跟去,与画湄儿先回去了。

曹神奴领着石磊朝自己开的店里走去,道:“石兄弟,我们这儿有赤酒、甜酒、灰酒、黄酒,也有从西域来的葡萄酒与三勒浆类酒,青稞马奶酒更不用说。但卖酒的是我浑家与妹子,如果你要美人胡姬来压酒,我另外去帮你找两个吧!”

石磊赶紧摆手:“这倒不必,有酒便可。”

曹神奴见他一脸窘态,倒是哈哈大笑:“你们汉人不是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吗?不然怎么才别过咱们,兄弟就领回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石磊被他笑得面红耳赤,却作声不得。

他们刚走近这间小酒肆,听到里面吆喝声不绝于耳,曹神奴皱眉道:“这些伙计怎么搞的,又有人在闹事?”他话音刚落,“砰砰砰”三个店伙已经被摔了出来,跌在黄沙地里动弹不得,嘴里呼爹叫娘,却连根指头也动不了。

石磊心里一动,抢上去察看,果然是被人以极高明的指法扎住了气穴。他看这手法,便知道此人是谁。他还未一一解开这三人的穴道,曹神奴已经冲了进去。他似乎问明缘由,就吼道:“你这疯汉怎么这样蛮横无理?愿赌服输,你输了自然该赔银子。”

这“疯汉”冷冰冰地说:“那个死小子想在我醉鬼的眼皮下弄鬼,把好骰子和灌了铅的骰子换来换去,我为什么要饶了他?而且他还恶人先告状,支使你的伙计动手,我非挑了他的筋不可!”

然后“砰砰蓬蓬”几声,又有两人被扔了出来。但这次他们幸运得多,石磊伸手接住他们就解开他们的穴道。那醉鬼在里面也略有听闻,正在吃惊,回头却见石磊迈入店来,朝自己笑道:“神农老哥,你怎么也来了?”

这汉子正是醉神农农百草。他乍见石磊正有几分高兴,突然间却倒竖眉毛、怒目圆睁:“好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老子那天瞧你头脑和功夫不错,又有几分侠义心肠,才教你老子的本事,没想到你是这种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臭小子,把功夫还我!”

言罢也不待石磊开口,就抢步跨来,探手就以一招“握手言欢”抓向石磊左手脉门:这招表面上如同老友相见执手言欢,实际上五指能刺穿对方的手腕。

石磊见他来势汹汹不像是开玩笑,倒吓了一跳。他识得这招厉害,自然而然地就并指如镢,使出一招“破叶分花”,直挑醉神农掌心的劳宫穴。

醉神农深知这小子功力在自己之上,他遥遥就能以指劲戳中自己穴道,自己却无法以暗劲伤他。他虽心中赞好,嘴里仍是喝骂:“臭小子想欺师灭祖吗?用老子教你的功夫来对付老子?也不知什么叫害臊!”

石磊一怔,道:“可阁下教我时并未要我拜师,只是为了让我代替你救人而已。而且当时若没有我,阁下也一样会让滕玉津或阿正帮忙吧?”

原本醉神农也不信石磊会是宗政箬所说的那种人,但他与石磊到底相识不深,自然更相信老友的话一些。如今石磊这番话虽然在理,可听到他耳朵里却觉得石磊完全不买自己的面子,反而得了便宜还卖乖,心里还真的着恼起来。

他心道:“怪不得那机灵鬼似的丫头都会被这小子骗了,原来他如此奸猾!”

他怒火陡起,再不打话,“混水摸鱼”、“举鼎拔山”,“指针渡穴”的功夫挥洒不绝,落指处遍及石磊奇经八脉。石磊虽然敬他,也被他这样咄咄逼人惹得动怒。他心想:“他骂我欺师灭祖已甚是过分,还骂我负心、寡情薄义,这是为什么?”

他心知若不制住醉神农只怕解释不清楚,又知自己对他这路扎穴的指法使得不如他本人熟练,于是石磊拳掌一错,以严密的掌式护住全身要穴,然后循隙振拳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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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5 12: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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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18 10: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箬笠蓑衣白头翁,瀚海沙州弄潮客(上)


醉神农见他突然变招却有些叫苦:这小子已将自己的指法学了个七八成,可他这掌法拳术自己却毫不知晓,所以只有挨打的份儿。两人再战个二三十招,醉神农的身影已经完全在石磊的双掌笼罩之下。

突然石磊挥拳打出一记“如水投石”,扯动四周劲风呼呼扯紧,醉神农心中大喜,正待施展那“草行露宿”的轻功凌空滑出他掌力的圈子,但石磊反手回环如搅水惊涛,居然把双拳挥出的气劲尽数带回。

醉神农顿叫不妙:他这轻功借风势滑行,本身不需太过着力,唯一的弱点就是因风而作却难以自主。没想到到石磊看穿这点,故意以柔劲搅动空气回旋,竟然把醉神农的身形带向自己。醉神农猝不及防,只及挥手打出三只“火眼飞星针”。

石磊摘下浑脱帽,转手就把火针收入帽中;而他另一手抢探出一式“鸠居鹊巢”,扣住醉神农足跟的太溪穴就以气劲封住他的穴位,狠狠地把他摔在几案上。

醉神农摔得屁股生疼,翻身坐起,赶紧推宫过血,却不再发一言。他推拿半晌解开了穴道,才嘀咕了一句:“格老子,你小子不趁机打死老子,看来心眼儿确实不很坏,可老鬼为什么会说你对不住他的宝贝徒儿?”

石磊这才真正吓了一大跳:“这老鬼是宗政前辈?那他的徒儿是个女子?”他握紧手中的浑脱帽,脸孔陡然涨得通红。

曹神奴看他俩认识,又知确实是那个胡人赌钱弄鬼,把他赶走后就狠狠训了伙计们一通,再吩咐给他俩送上好酒。醉神农也是嗜酒如命之人,见此美酒已经乐不可支,也不再多做计较。

待陪他灌了几大海碗青稞酒,石磊才问:“神农老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那天在交河城,我之前连宗政前辈的徒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怎么说我是、是那负心之辈?”

他突然想到那天那个“小子”说“我不跟姓石的人躲一处”时的语气神情,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他思及至此,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只是左思右想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便坐在那儿怔怔出神。

醉神农抓抓头皮:“我也不知道。他徒儿叫宓乐心。那天老鬼见到她跟来交河,本来很开心。但问了两句后他随口就赞你小子功夫了得,那手‘补天掌’耍得也很妙。谁知乐心丫头听说是这趟掌法,立刻变了脸色。老鬼看丫头眼神不对,三两句就迫得她说了真话,原来果然是你小子嫌人家出身卑微,才抛弃她的。”

他一时顺口,仍把石磊当那负心汉来骂,倒教人哭笑不得。石磊问:“后来那位兄弟,不、姑娘,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醉神农笑了笑:“老鬼当时就气得要回来杀了你。但丫头拉住他,辩解了几句,老鬼就骂她软骨头,对这种男子还留恋,真不配当他宗政箬的徒弟。谁知把丫头骂得哭起来,她抽抽噎噎地说:‘如果徒儿不念着您,他也不会不要我的。’唉,她倒真的伤心透啦!”

石磊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酸楚,便静待下文。只听醉神农道:“老鬼听出了端倪,突然问她:‘是不是他知道为师是谁?嘿,他石家人当真个个都这样忘恩负义,怪不得刘大哥那样的人也会落得如此下场!’丫头无法,只好说:‘他要我不认您作师父,他父亲就不再反对。但我知道他已经与别人定了亲,所以师父放心,我再也不要他啦!’老鬼这才平了平气,但仍要杀你小子,免得你再去骗别家姑娘。丫头死命拉住他,说什么你们石家势力如此庞大,不要与你们硬斗。这本来是为老鬼着想,却惹得老鬼更冒火,骂她没气魄,对你这种家伙还念旧情。他气极了,居然扬手打了丫头一记耳光!把丫头打得傻了,老半天才哭出声来,转身就跑得没影儿了。”

石磊苦笑:“若我真是这负心汉,宓姑娘一见我就会宰了我,怎么会等到宗政前辈提及补天掌才醒悟过来?”

醉神农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笑道:“嘿,鬼丫头八成害臊,支支吾吾地没说明白这家伙不是你,可老鬼当时也气糊涂啦,居然没想到问清楚这负心汉到底是谁,累得老子稀里糊涂地与你瞎掺和了大半天!”

他不怪自己这个旁观者脑筋不清楚,反把错全部推到宗政箬身上,却教石磊啼笑皆非。醉神农再喝了碗酒,又问:“这人不是你,那会是谁?你兄弟?”

石磊黯然道:“他是我大哥的儿子,叫阿琰。我娘亲入门很晚,是我爹爹五十余岁才继作正室的,大哥的年纪都比娘亲大许多。所以阿琰虽是我侄子,反而比我还大一两岁。唉,原来他把剑送我是为了让她死心,我还正在奇怪哩!”

是时老夫少妻之事本属平常,常有“拄杖的孙儿,吃奶的爷爷”的说法,醉神农也不以为怪,却听石磊问道:“可我大哥为何因为宗政前辈就阻止她与阿琰在一起?”

醉神农讶然:“原来你还不知道这‘白头翁’的来历吗?”

这“箬笠蓑衣白头翁”宗政箬本姓蒙,是南诏国白蛮部落的人。云南王皮逻阁未统一南诏之前,南诏原有“六诏”:蒙舍、蒙巂、越析、浪穹、施浪、登赕;而其中的蒙舍与蒙巂二诏之王皆姓蒙氏,这宗政箬的祖父便是蒙巂诏的宗亲。玄宗时,南诏王(即蒙舍诏)皮逻阁在唐廷的支持下合并了其他五诏,对于不服从的诏主宗亲不是囚禁便是暗杀,宗政箬的祖父便逃了出来,逃至大唐境内益州(四川成都)西南部安居。

后来南诏王趁着安史之乱乘机入侵唐境,不仅国力至德宗治世时期(公元779—808)达至全盛,势力也括大至了益州西南部。不知怎的,南诏王查出了宗政箬全家的下落,就密令追杀,他的父母兄弟尽死于这场劫杀中,只有年幼的他为汉人隐士宗政异所救。宗政异怜他孤苦无依,遂收其为弟子,他感其再造栽培之恩,就改为师姓宗政,单名箬。

这宗政箬如今亦不过年近五十,据说他初出江湖时自号“箬笠蓑衣客”,并不是什么“白头翁”,他生性豪放不拘,终日行走名川山水、快意仗剑江湖。然十余年前却突然经历一场变故,销声匿迹许久,再出现时却落得满头银丝。江湖人皆不知其故,有的便猜测可能是他修炼内功时走火入魔所致,有的便说是他身患恶疾遗下的。众口纷纭,莫得一辞,后来大家都唤他“箬笠蓑衣白头翁”。他也不以为忤,只是行事变得古怪得多,行迹也更加飘忽不定。

石磊听他说来,却是目瞪口呆。醉神农见误会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俩再喝了许久,醉神农正待告辞,但曹神奴听说他是名医,便上前挽留。因为曹品妙有风湿固疾,每逢风响沉寒之时关节便疼痛无比。今日风劲夜寒,曹神奴担心会影响他主子明日斗伎,便想请醉神农帮忙为曹品妙针灸,并许以美酒相谢。醉神农听说可以白喝他家的好酒,自然高兴,就跟石磊一起回去曹家乐坊。

回到曹氏乐坊,余正画湄儿见到此人也甚觉亲切。他们寒喧几句,醉神农就为曹品妙把脉,然后开出药方,命下人按方抓药制膏,再让他们布置间静室,待药膏制好后为曹品妙施针。石磊他们见不便打扰,就到前庭去看那些乐工们排演。

三人正看得入迷,石磊无意中看到一名手捧水盆的奴仆疾步走向后院。他看到此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心生疑惑,仔细回想后却心里顿惊:这分明就是宗政箬的徒弟宓乐心。当时她易容成回鹘人时,他虽不识其真面目,对她胡服打扮的背影却很熟悉。他赶紧支吾了一句,就悄悄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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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6 15: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箬笠蓑衣白头翁,瀚海沙州弄潮客(下)


石磊跑到后院却不见宓乐心的踪影,便朝醉神农的静室走过去。醉神农正在试针,石磊就径直问道:“神农老哥,你刚才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没有?”

醉神农摇了摇头。石磊本待转身退出,却看到有个水盆搁在桌上,正是宓乐心捧来的那个。他顿时生疑,立刻抢出来翻身跃上屋顶,果然见到一条人影正飞奔而去。他微一犹豫,明知自己轻功追不上她,仍然撵了上去。宓乐心似乎也发觉有人跟踪自己,于是逃得更快,三四柱香后,她的身影便没入夜幕中。

石磊无法,正打算原路退回,却忽听有条小巷里传来踢打喝骂声。他好奇心起,便溜了过去,却看到四个僧人正合伙踹打着一名小伙子。只听有个僧人边打边骂:“你这死小子有什么了不起,你老子爷爷都是咱们寺院的寺户,你自然也是咱们的奴隶。怎么?张议潮赏识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小伙刚才勉强抵挡,终是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已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只好以手护住头脸。他嘶声吼道:“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那些伶人是我家七公子特意请回来的,你们居然去打她们的主意,还有没有把张爷放在眼里?”听声音原来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叫巴扎的室韦小子。

有两个僧徒是汉人,听他这些骂来倒微觉迟疑;但另外两个却是吐蕃人,一听此言反而踢打得更狠:“张议潮又怎的?还不是咱们吐蕃人的看家狗!他张家索家刻意与曹家在普贤诞上斗伎,就是为了争着讨好咱们的节儿和各位部落使,那些女人迟早也会送去给咱们的长官。佛爷我就算戏戏她们又如何?”

另外那个吐蕃僧人随手拈起根棍子:“这个臭巴扎居然拿张议潮来压咱们。好,就看打死了你,你主子会不会叫咱们偿命!”言罢挥棒就待砸向巴扎的头。

石磊马上抠下两把墙灰,运劲弹出,打得那吐蕃僧的棍子脱手飞出。这些人吓了一跳,回声喝问:“是哪个王八蛋敢暗算佛爷?”

石磊灵机一动,摘下帽子揣入怀中,把头发打散拨乱,再拉高皮领捂出口鼻,然后就冲上前去。他嘴里一面大呼回鹘话与吐蕃话,一面拳打脚踢,毫不客气地朝这帮败类招呼。这些人乍见黑影闪来如幽灵鬼魅,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打得晕头转向,只听此人口中乱喊乱叫,辨不出他到底是谁。

石磊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晕过去,然后才扶起巴扎。巴扎也被他疯子似的打法吓得不轻。他惊魂甫定,仔细打量石磊一番后,突然惊呼:“咦?你这身打扮,怎么像张爷要找的人?”

石磊不动声色地问:“巴扎兄弟打算回去告诉张爷石某在沙州城里吗?”

巴扎道:“果然是石大哥。五郎少爷与索少爷这次回来后,在张爷面前特别提到你和那个白发前辈,所以张爷才想结识能让两位少爷都大力称赞的异士。”

石磊道:“索兄张兄现在人呢?”

巴扎道:“因为他们这次溜到交河差点闯祸,索都督与张爷狠狠地责罚他们,罚他们不许出门。”

石磊心里有些好笑,扯下衣领,巴扎这才看清他竟是白天遇到的曹家客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石磊见他浑身伤痕累累,自己身上没带金创药,就带他偷偷溜回曹家乐坊,把醉神农的药拿了些给他敷上,又给他服了化淤活血的药丸,再带他偷溜出去。醉神农在给曹品妙针灸,而余正他们又在看排演,都没有发觉。

巴扎见石磊来去如飞,在守卫严密的乐坊里进退如无人之境,心里好生佩服,不由笑道:“石大哥能教我两招吗?如果再遇到那些恶僧我就不怕他们啦!”

石磊问:“虽然僧人的权力很大,但张爷好歹是州将,而且沙州节儿如果真想借汉人来压制汉人州民,张爷的势力也应该不小,再怎么你也不必怕他们吧?”

巴扎低下头:“咱们瓜沙两州的州官奉俄松当主子,但近来论恐热势力很大,常派奸细使者潜入各州打探情况,还拉拢河湟各州州官。两个赞普忙着争位,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各州州官更不敢惹他了,这些蕃狗自然更加嚣张。”

石磊很奇怪:“论恐热也是吐蕃贵族,就算有意与两个赞普抢河湟,左右那些州官不过再换个主子,何必这样怕他?”

巴扎气愤地说:“但论恐热对征掠过的州郡从来不心软,一律屠宗灭族、杀得鸡犬不留,就连吐蕃人自己也怕他得要命,他如果接手沙州,这里就没人能活啦!索都督张爷知道这事,又怕城里有论恐热的眼线,就叮嘱咱们就算吃大亏也要忍这一时之气,所以我刚才也不敢真与他们拼命!”

石磊喃喃自语:“忍一时之气?他为何要这样?”他看到巴扎气愤填膺的模样,忙道:“高深的功夫一天两天可学不了。但巴扎兄弟如果想不被那些蕃僧欺负,我倒会两招。”巴扎知他肯教自己,心中大喜。

石磊道:“我这招一共五式,是唤作‘五子登科’,是我家禄伯幼时教我的功夫。这第一式就叫‘裂土分茅’!”

他环腿扫沙,刚刚跳起来像是打算弹足飞踢四面的敌人,突然就扎身栽倒,以手撑地旋身以足蹬空。然后他跳起来以吐蕃人的摔跤手法扣住巴扎的胸口,笑道:“只要有一人被你踢下来,你马上就抢上扣住他把他掼向别人。如果人少就容易被你打倒,人多的话你也容易逃脱。”

巴扎是室韦牧人出身,这种踢拉滚打以及摔跤的本事自然是家常便饭,他演习两遍,觉得很容易,倒有些怀疑:“这招当真这么厉害?如果我逃不了怎么办?”

石磊道:“那就用第二式‘草木皆兵’。”他突然仰面跌倒,抓起两把黄沙,左右撒了出去,然后他就趁着沙土飞扬之机移脚如斗折蛇行、翻掌似狡兔钻窟,挥掌拍击对方数处要穴。陡然间他竟弹身掠到巴扎身后,伸手就扣住他后颈的大椎穴。

巴扎吃了一惊,石磊却放手笑道:“你只要多加练习,掌影拍得越多,敌人就更容易眼花缭乱,你真正想对付的人才容易在不经意间被你击倒!”

巴扎明白过来。但这式比刚才那招难练许多,石磊指点他好一会儿他才勉强走得有几分样子。他忽道:“石大哥,这种拿沙子撒人眼睛是不是不太光明磊落?”

石磊道:“如果是堂堂正正地与江湖上的朋友们较伎,我自然会吆喝一声再拿暗器打出去。但你对付的是沙场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敌人,你还能讲究这么多吗?”

巴扎摸了摸脑门,瓮声瓮气地笑道:“也是,七少爷也说不能对狗子客气!嘿,他还说石大哥当时冒险去救那吐屯儿子是妇人之仁哩!”

石磊停下手,道:“哦?这怎么说?”

巴扎已经从张淮鼎索勋那儿将交河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就说:“索少爷他们把那天的事说完,索都督就夸你胆大心细又很冷静。但七少爷说,如果是他,身边又有这样有本事的人相助,干脆就乘机拼出去逮住那吐屯,挟持着他,把他的那些恶鬼似的儿子们杀了,逃出城后再杀了吐屯。那么庞特勤再派来的吐屯就算要找你们算帐,也不会为着这个死人去为难那些牧人。”

石磊沉吟半晌,道:“以暴制暴只能制人一时,而且他的儿子们是不是恶鬼也说不定,怎能为震慑敌人就滥杀无辜?”

谁知巴扎点头道:“张爷却说你做得对。但他的理由除了你所说的这个以外,还说就算你不杀那吐屯,仆固俊也不一定会放过他。”

石磊惊讶地问:“仆固俊?这又是为什么?”

巴扎道:“张爷说,仆固俊这么急着撵回沙州,八成是他因为沙山剿灭论族兵之事对石大哥有赏识惜才之心,而且他如果要杀你灭口,自然会亲自出动铁骑,怎么会派许多防城的普通附离?但那吐屯好大喜功,为了交差还出动石炮车,却是马屁拍到马脚上。如果他打死你,仆固俊肯定会气得杀了他;而宗政先生使手段逼仆固俊放过你们,他满肚皮闷气,也不会教那吐屯好过。”

石磊赞道:“张爷远在沙州,对当时的情形分析得如此到家,这份识人窥事的眼力与冷静的判断力真令在下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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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8-27 13:5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髭胡膏血,五十弦翻塞外声(上)


当下石磊他把剩下三式“点石成金”、“廉泉让水”、“火上弄冰”一起教给巴扎。他知道巴扎内力不高,招式以巧循隙击出后再以力敌。巴扎性子憨直,这三式足足学了一个时辰才略有心得,好在他拼命把招式记熟了,可以回去慢慢边练边琢磨。

但最后一式“火上弄冰”却要求施为者有较高的轻功底子,曲膝仰面弓身闪避迎面挥击来的兵刃,再腾空在连翻筋斗之际挥拳反震敌人。巴扎轻功不行,腾空连翻筋斗后发足踢人,他还毛毛躁躁地踢得出,但要他曲膝背手、弓身仰面四下游走,他不是仰面翻坐在地,就是挪不开脚。他试了好几次,摔得身上旧伤迸裂,痛得要命。

石磊见状只好苦笑,正打算拉起他,但见巴扎突然俯腰团身,探手似乎乱捞乱抓一气后,便腾身踢出这后半式,两式合起也很和谐,还更容易施为。他心念转动,道:“巴扎,你按这种法子走前半式,我与你过这一招看看。”

巴扎只当他指教自己,依言施出。他的身法看似简单,但左挡右格间全是擒拿他人的环跳、膝阳、阳陵、风市等膝间穴道,连石磊也拿他不到。石磊眉头一皱,任他踢中自己肩头,暗运内力反震,顿时把巴扎震落下地。他赶紧扶住他,嘴里连连道歉,心中却疑惑不已:他试出这小子果真功夫不高,那这趟步法是谁教他的?

巴扎见问,随口就说:“没人教我。今天那四个恶僧欺负咱们请来的伶人,还拦住那个琵琶女调戏她。这姑娘跳舞跳得好,身子也轻巧,这几个家伙被她晃来晃去闪得眼晕,居然让她溜走了。我学不会她那跳舞似的动作,但这两步好像容易一些,看过后演了两遍也就会啦!”

石磊心里暗惊,故意装作不经意地探问那些伶人的来历。巴扎此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作他想,一五一十地说:“她们是七少爷自唐境寻来的伶人,但其他人的名字都写了册子交给张爷,只有那琵琶女是刘师傅在来路上新收的徒弟,没有制成册子。本来我还在奇怪,可七少爷去了甘州,问不到他,而张爷自己说多个人更热闹,就让我别去盘问,免得吓到她。”

石磊心道:“张议潮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大意?哦,说不定他也看出这女子来历不明,也许是论恐热的奸细,干脆来个将计就计。”他看到夜已深黑,就别过巴扎,急忙赶了回去。

第二天他和余正画湄儿随曹品妙曹品德兄弟来到皇庆寺,远远就看到寺门前东西处街口立有高台,如果在两台上斗伎,几条街都观看赏听得清楚。看到寺里寺外人山人海,汉人与其他异族州民争相涌来看这场庆典。

余正笑道:“咱们长安的慈恩、青龙、荐福等大寺院里也常有设这种斗伎的‘戏场’,用来表演乐舞、俗讲、参军戏和杂技幻术等百戏,没想到这里此风亦是盛行。”

画湄儿好奇地问:“真的吗?那一定更热闹啦!”

余正道:“当然。德宗先宗时,就有个叫‘艺僧’叫段善本,这段和尚最会弄琵琶。据说有一回东西两市斗乐祈雨,都用琵琶弹《六幺》大曲,西市的段善本赛过东市以擅长琵琶著名的康昆仑,他那高超的伎艺,令康昆仑当场掷琶于地、叩首称服。只可惜我那时还没出生,无缘得闻此天籁绝响。”

曹品德笑道:“那待会儿也请六哥弹上一曲《六幺》,余兄弟请来评点评点。”余正连忙称谢,但曹品妙看清佛殿前的那五六名吐蕃部落使,却脸现不豫之色。

曹品德见兄长表情有异,也看过去,不由惊讶地说:“怎么就这些人?穆沙节儿和他的监军怎么都没有来?”他的手下赶紧上去打听,片刻后回转报告说沙州节儿因顶头上司瓜州节度使派人来催收本季“州贡”,并安排增派防兵等事而脱身不得,故今天不会来了。

曹品妙不满地说:“既然如此,穆沙节儿早应该通知咱们,我也不必亲临这个普贤诞!”

这时张索两家的人也相继来到。都督索琪因沙州节儿穆沙使都传唤过去,故而也缺席。石磊看到巴扎领着兵丁护着一名汉人男子走向那些吐蕃部落使。但见此人年逾不惑之岁,沉眉阔目,鬓斜若刀;颌颊生髯,飘未及胸,令他平添几分儒雅。头戴白鹿皮弁,弁的夹缝嵌以五彩玉石;骑装轻靴,外罩火狐皮裘,腰垂长剑,端是贵气却不张扬。

他知道此人就是张议潮,正在打量,余正则悄悄问他:“你昨晚听巴扎说张议潮也知道沙山剿灭论族军之事,如果他安心给吐蕃人当奴才,那他为何不直接帮吐蕃人通缉你?”

石磊道:“我也正在奇怪这个。而且告诉张议潮此事的人只能是曹品德,但看他们争着在这普贤诞上斗伎之事,两家并不和睦,曹品德又怎会告诉他?”

两人心里疑惑渐生,仍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正好两家人的伶人乐官上台表演,那阵阵喧哗将他俩的交谈尽数掩过。石磊看见那琵琶女也随着刘伶官与沈阿翘等伶人走上前去,心里一惊,直盯着她。此女厚著夹衣、腰裾长裙,外罩锦纶披风,仍然戴着罗纱帏帽,看不清模样。

石磊突然看到醉神农也在目不转睛地看这姑娘,故意笑问:“神农老哥,这些姑娘好生别致,你在看谁?”

醉神农嗤笑道:“一群黄毛丫头,谁会瞧她们?”他脸孔黄黑,看不出脸色变化。石磊明知他在说谎,也不再去问。

此时鼓乐声声,两边人歌舞伎耍,吞刀吐火、唱经杂技,十八般技艺一样样搬上台来,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吐蕃自文成、金城两公主相继入蕃和亲,带来许多汉人的粮种食品以及经书匠人,汉化颇深,而占据沙州的这些吐蕃人常与汉人接触,也深受他们习俗的影响。虽然蕃汉如今是敌非友,河湟诸州又强制推行“蕃化”政策,但民族间的往来交流、相互感染却是那禁令禁止不了的。所以此时就连那些蕃将,也不由为此美妙伎艺抚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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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0 00:4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髭胡膏血,五十弦翻塞外声(下)

??突然间张氏的场台上声嚣陡止,却响起丝竹清韵。只见刘伶官盘膝跪坐、沉案设筝,双手挑抹钩剔;而琵琶女跪在她的下首,抱着那把曲颈琵琶,左手按揉推挽,稳如磐石、动如飞矢;右手指或拨或扫、或弹或挑,指尖轻颤,轻抹慢捻间,弦音如玉珠滴盘、涧落清泉,叮叮咚咚的江南铮淙水声便自指间流淌而出。而沈阿翘卷袖飞身,清影巧弄、玉臂舒挽,翩然起舞。忽听琵琶女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明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两叠“忆江南”歌罢,她四弦当心一划收声,又从头拨起,缓缓吟唱。是时沙州亦盛行唱词,但多是民歌入曲,曲意质朴无华,这《忆江南》的词调诸人大都熟知,于是便有人合调轻歌。
??曹品妙本来因为无趣,不想再上台领班献艺,此时听到这丝竹细乐悦耳动听,又见这姑娘琵琶弹得妙绝,不觉手痒,也走上场拨动声琶,奏起一曲《龟兹乐》。他的乐工中立刻走出四名龟兹舞者,绯袄乌靴白袴帑,束以红抹额,跳纵戏舞。同时竖箜篌弹起,笙箫横笛与筚篥齐吹,还有乐工擂起毛员、都昙、答腊、鸡娄鼓和腰鼓羯鼓,伴以铜拔响贝。两边人一是清音绕梁,一是声色迷人,观者大饱耳福眼福。
??余正笑道:“我的话最准了:前有段和尚艺压康昆仑,今有曹国手斗伎琵琶女。”
??石磊正想笑话他又在卖酸,却见一大队吐蕃兵拼命排开众人挤了过来。还扛着许多包裹。那些部落使看到他们都吃了一惊,纷纷站起身来,连张议潮也有些惊异。众人因为俱为两家艺人所吸引,都没有注意他们有什么不对。但石磊分明看到这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具具尸体。他心里暗惊,却听那队吐蕃兵呼叫连连,个个拔刀望空挥劈,还有人以刀割面刺臂,似乎在进行血誓。
??围观的州民这才吓了一跳,曹品妙的乐工们也停下手来,他正待命人去探问,突然双眼发黑,一阵头晕目眩,竟当场栽倒。众乐工连忙抢上去扶起他,见他额头冷汗沁出,身躯滚烫,已经不省人事,他们慌了手脚。曹品德见状,连忙着人送兄长回家,并派人转告吐蕃将官,说兄长恶疾突发,便把曹家人尽数带走了。
??石磊忽然问:“神农老哥,你昨天弄了什么手脚?”
??醉神农故作惊讶:“臭小子胡说什么?常言道‘医者父母心’,老子怎会害他?”
??石磊知道他大概故意这样做,就是想让曹家人早些走开,应该只是用药让曹品妙看上像突然得了疾病而已。他正想问是不是宓乐心让他这样做的,忽听琵琶调声一变,声音清越高亢了许多。只听琵琶女竟然又唱道:“瀚海地,漫响彻胡笳。行踏北庭葱岭雪,归来碎叶是蕃家。朔气卷黄沙。羌胡马,踏破贺兰山。野老服毡东向哭:春风犹度玉门关,汉骑几时还?”
??石磊心里一跳:她想做什么?
??忽然间人群中白光骤闪,十余柄飞刀与几十枚袖箭射向那群吐蕃部落使,还有数道暗器打向张议潮等汉人州官。乍逢生变,蕃兵汉人都面上失色,有几个蕃兵抢上拦在自己长官面前,顿时被飞刀割断喉咙,有的被袖箭打穿了头颅,还有个部落使横死当场,遭池鱼之殃的更是不计其数。
??张议潮身边跳出两三个剑手,立刻挥剑拨落暗器,蕃兵跃入人群,众人哄然散开闪避,却有十七八名胡服打扮的汉人正与那些蕃兵斗在一起。石磊连忙和余正护着画湄儿躲了起来,而他回头却看到醉神农已经不见了。
??张议潮见刺客人数不多,便指挥手下镇静对敌。这时却听清斥声起:“汉狗!居然还为吐蕃人卖命!”然后那些唐女伶人竟纷纷从衣衫下抽出兵刃,抢下台朝张议潮扑去。
??张议潮的手下不料自己家的伶人会偷袭主子,倒被这群女子迫了个手忙脚乱,连忙抽刀还击。余正看这些女子武艺纯熟,皆非庸手,仔细想过才恍然大悟:“她们都是发配到东都教坊的伶官吗?原来她们是射生宫女!”②这时两名女子手执峨嵋刺与短叉,已经抢到张议潮面前。张议潮眉头敛起,正待拔剑相迎,巴扎却合掌窜上前去。他挥掌如拨水拂波,身如鹅行鸭步般笨拙,但就这样拨弄两下,两名女子的兵器竟被他拨得偏开,然后他抢身拦臂,便把她俩推得倒退数步。他昨晚苦练至半夜,终于将这式“廉泉让水”使得如此熟练自如,不免心头得意。眼看人群中又有数人抢上来,他赶紧与众护卫拦上前去。
??石磊原本不想淌这趟浑水,无意中却看到众唐女皆已跃下台,那琵琶女犹自端坐台上抚琴弄弦,一付安然自得的模样,对台下的厮杀惨况恍若浑然不觉。画湄儿也认出这个女子就是那天使诈伤了石磊之人,忿然道:“她怎么还这样悠闲?台下拼命的可都是她同伴,就算她胆小怕事马上就逃走也不为过,怎么还好以整暇地坐在那儿?”
??她话音刚落,有几个蕃兵也发觉不妙,就想冲上台去对付她。但他们刚踩上台阶,全都骨碌碌滚了下去,连石磊余正这样的眼力也没能看出这女子是怎么伤了这些人的。有个部落使脑筋不笨,喝令部下立即挥斧把高台台柱斫断。那些蕃兵躲在台下斫柱,琵琶女却奈何不了他们。
??只听“轰隆”两声巨响,高台塌下,沙尘四散,呛人口鼻。但风吹沙走,琵琶女却人影全无。众蕃兵正在莫名其妙,四下乱箭射来,全往那些蕃将与张议潮身上招呼,原来刺客中亦有许多弓箭手,他们趁乱躲入寺顶树上,此时发箭疾射,还剩的六个部落使立刻被射死了四个。
??蕃兵们心惊胆战,正打算环起护住侥幸逃命的两个部落使,忽闻笑声连连,琵琶女竟抢入他们中间,挟手抢过两柄马刀就挥刀劈来。只见刀光如练、霍霍生威,两个部落使立刻身首异处。她得手后双刀就脱手飞掷,直划向张议潮。众人不料她动作如此迅捷,阻拦不及,巴扎见状心里大急,竟抢上挡在张议潮面前,挥拳直击两柄弯刀。
??眼看马刀会切断他两条胳臂,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来,迎头盖向两柄马刀刀尖,竟是顶毡帽。马刀虽捅穿帽子,却也被帽上附着的内劲激得飞开。琵琶女看清这正是石磊之物,扬手又是三柄飞刀旋出。
??石磊连忙弹出三粒石子,弹落两柄飞刀,但琵琶女发第三柄时却手指略颤,飞刀劈至张议潮面前尺径时才陡然弹起,避过石子就直插入张议潮肩头,张议潮顿时跌倒在地。琵琶女看涌上的蕃兵越来越多,而远处马蹄奔响如雷,应是防城的都头带兵来救,她招呼两声就先行掠走。
??余正脱口而出:“她的轻功怎么好像宗政箬的徒弟?”石磊一怔:“宓乐心?她又为何这样做?”那些唐女与汉人却不如她轻功高明,这些蕃兵成批涌上,虽然他们勉强逃了几人,但大都在围攻之下尽数被杀。有几个唐女虽被生擒,可刚提至那都头面前,她们的身子就委顿倒地,想必已经咬舌或服毒自尽了。
??石磊见局面稳定下来,而那都头又下令彻查这里的人,就连忙与余正画湄儿悄悄溜回了曹家乐坊。三人都没想到这祭佛华诞居然会血腥收场,心里也有些骇然。

??②唐朝宫廷中有娴习武艺的宫女,称为射生宫女。王建的《宫词》中有首“射生宫女”,有“把得新弓各自张”之句。

好小说,忍不住接着往下续啦,版权属于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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